昨晚蕊香的衣袖被撕破，这么短的时间她肯定缝不上的，因此今早蕊香穿的是春天那套装。春天的装ณ与夏天的颜色不同，春天大家都穿茜色，夏天穿青白葛纱裙，因此蕊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再者，无论春衫再薄，大夏天穿也是厚的，即便躲在屋里不动，蕊香也不时要拿帕子擦汗，汗水在她背后浸出一块深色的印记，很快她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转念想自己上次来这里时这，这里的女分明只有拢香和一个ฐ小女，如今怎地多出这些人？她原来只知道赵御女的衣物是单独分到此处清点的，不知道这里并不是只设给赵御女一人，眼下看到这么些人，只当尚服局看赵御女要失宠，便把原先单独开给她清点衣饰的配室分与其他人，想到เ此处，心里的恶气又上来。
“这是花笼裙ำ。”拢香指着册子上一个侍女身上的裙子说，“笼裙者，就是在裙子外面再笼上一层，一般用纱，这一身是缀了花饰的，所以叫花笼裙。”
司衣房女官听罢，和边上司饰房女官还有绣房的秀娘对望一眼，又道：“御女不喜桃红，或改用水红或者藕色如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福夏接了茶，啜了口，方道：“你如今开始为将来打算也好，早ຉ点打算以后也好谋个好出路。”福夏眼咪咪一笑，不知为什么，玲珑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那“好出路”好似并不见得就是“好”的一般。
“这扇子好看，改明我给你做个扇套，也绣上荷花。”杏花正好空闲，来找玲珑说话，见玲珑拿着刚赏赐下来的扇子爱不释手，便说要做扇套给她。
拢香一愣，随即点头：“当年我们入的时候也和她们一般，我还记得姐姐们第一次带我们来御花园玩，我还迷了路。”
半年前玲珑入做了女，他的父亲在陇州府做一名小吏，只是一般人家，家里除了父亲，母亲和弟弟都没入官籍，家境并不富裕，里采选的诏书下来，没钱找别人代选，就只能ม把玲珑送了进来。在里，像玲珑这样出身平凡的小女不计其数。
刚才比赛紧张，洄芳两腮粉红艳若桃李，低头含笑道：“回掌衣、典衣大人的话，选核那会儿因正病着，后来好了又派了别的差ๆ事，故不在绣房。”
姚掌衣闻言点头，与那位典衣笑对了一眼。女们见洄芳博得头彩，拥上去打趣玩笑，洄芳在众人簇拥中娇笑连连。
冬梅看在眼里，撇了撇嘴，冷哼一声，素า莲在一旁悄悄扯她。玲珑想到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洄芳如是，看到她的笑脸又想到蕊香身上的伤，不免让人背后发凉。
玲珑拿了巧果，首先就想到เ的是杏花，兴冲冲地去找她，却正碰上杏花也拿着巧果来找她。两人一照ั面都笑了，玲珑能ม参加乞巧穿针，杏花当然也能，且杏花还是绣房的。
“原来你也得了，我还想着分一半给你！”
杏花拉着玲珑到角落，刚才跑过来找玲珑出了点汗，脸上红扑扑的。
玲珑举起袖子替她擦汗，道：“我也忘了，特地来寻你要与你分。”两人相视一笑，
在角落里坐下，一起品尝难得的巧果。
玲珑上辈子就爱吃甜食，还因为这样在上小学时蛀牙，疼得死去活来，但是嗜甜的毛病到了这辈子也没改。巧果子上辈子她没吃过，她这辈子的娘亲也会做，以前在家里，她娘还会把巧果捏成各种形状，既好看又好吃。如今在里难得吃一回，三下五除二就把还不如半个ฐ巴掌大的巧果吞进肚里，吃完尤觉不够，舔了舔嘴唇和手指，转头看了看杏花，一个巧果只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小心装ณ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你收着它做什么เ？”
杏花道：“难得吃一回，留着明天还能尝尝，下一回吃还不知道什么เ时候呢。”看见玲珑朝她笑，有点不好意思，推她一把，“你怎么吃得这样快，这东西难得，不懂ฦ得细水长流么，你这样爱吃甜，明天还想吃可别找我。”
玲珑好笑：“我才不找你要，这些果子都是面做的，现在吃着还香甜，捂到了明日，还不得糊作一团。现这么大热的天，你留着也是浪ฐ费，还不如……把你的那一半也让我吃了！”
杏花伸手护着她的荷包，道：“去去，我才不让与你！”说着拿出剩下那半个，一口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得意地朝玲珑挤眼睛，好似在说“我吃着你只能看着”一样。
玲珑哪里会真和她抢，也没在意，拿出帕子擦擦嘴角和手。
“对了，那天晚上你是要与我说什么的，就是后来被屋子里冬梅她们的动静打断的那ว天？”自那晚杏花匆忙离开以后，两ä人还没有说悄悄话的机会，见面也是点头即过，尚服局里为两个节日和皇帝ຓ回又忙起来，一扫之前的清闲景象。
杏花笑容微敛，闷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
玲珑有点无奈，“到เ现在你还吞吐什么，早ຉ答应要告诉我，有什么就说吧，你还怕我笑话你？”
杏花拧着手绢，叹口气，道：“方才站在绣娘子们前面带着我们拜月行礼的那位典衣你可知道？”
站在前头带着她们行礼的典衣？不正是刚ธ才扶起洄芳又说没见到洄芳参加绣房选核的那位，玲珑摇头：“不曾见过。”尚服局除了最高总领尚服一名，下四房各设司职一名外，再往下为副职的掌、典等都有数名，副职以下又还有许多管事的姑姑，再下才到女，玲珑平日当差不常出入绣房，不认得绣房的人也没什么奇怪，只是,
“杏花你问我知不知道她作甚？”
“那位姜典衣，是前不久才上任的，在她之前，管着我们的一直是卢典衣。卢典衣是江南苏绣世家出身，进多年，绣活儿湛，平日虽然严厉，但待我们真的不错，而且，最主ว要是，绣房里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卢典衣活儿做得更好的了，听说太后娘娘在世时，还亲口夸奖过她。早年尚服大人曾想请卢典衣担司衣一职，总领司衣一房，卢典衣辞不受，说是不想离开绣房，情愿在绣房里当一辈子绣娘，为各绣彩衣。尚服授了她典衣一职，自那以后她便一直是典衣，绣房上下，皆服卢典衣技艺，许多为娘子，都受过卢典衣指点。”
杏花脸上满是崇拜的神色，玲珑想起依稀听人讲过绣房有那么เ一位技艺湛的秀娘，入年岁和尚服局的尚服相当，却一直屈于典衣一职，不知道杏花有没有得过这位卢典衣的的指点，看她眼中，除了崇拜，还有一丝怀念和惋惜。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玲珑道：“玲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我刚ธ进绣房那会儿，除了每日绣衣，完成娘子们交代的课业，本不知道要做什么，日子虽然过得忙碌，但是总觉得心里没个想念，难受得很。我从小就喜欢女红，入后进了尚服局，后来觉得若能进绣房做给绣娘子也不错。又入了绣房，看见娘子们日日为皇上、娘娘们绣衣劳，我觉得这样实在劳累，绣娘们也辛苦，每日熬得眼红绣出花样，娘娘们还未必满意，费金心思绣出来的，可能本入不了他人眼。”
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了，理想总是很让人向往，等到真正实现了会发现未必是当初ม想象的样子。杏花的迷茫让玲珑想到了自己，她们的未来都捉不定，自己้不能掌握的，实在太多太多。
“后来我遇到了卢典衣，她教我们绣花儿，虽然严厉，但教得真的很认真。绣娘子们都很尊敬她，你可知，连陛下登基时的穿的朝服，卢典衣也绣得。陛下去避暑，虽然卢典衣没去，但行那边许多活儿，还要专门派人过来问卢典衣的意见，听说贵妃娘娘尤其欣赏卢典衣绣活儿，每次制衣都听贵妃娘娘点名要卢典衣绣。这是何等的荣耀！我便想，我……我以后若是能ม像卢典衣那样，多好。”末了又加了句，“玲珑你别ี笑话我。”
“我怎会笑你，你能这样想是好事，若是将来你能像卢典衣那样德高望重，我也能ม沾你的光了。”
杏花红了脸，靠着玲珑，笑得有点发苦，玲珑从前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静静听她说下去。
“从前在司衣房，看到那ว些采女们能穿上漂亮衣服，我也曾想过，若有一天我能ม穿上那些衣服多好，后来在遇到了赵御女，就是我们在御花园里那次，我也觉得羡慕的，但是却不敢想了……我以为我和她们差ๆ得不多，其实差别可大了。”
采女俱是礼聘入，家世再差，也是地方แ权贵，玲珑进做女时她家乡也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入应选采女，那是他们那里的望族，在家乡极有权势，虽然不能与那些世家相比，却也非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可攀。或许杏花有感于那日赵御女的威势，当日她一句话就可能决定她们的生死，还是看清了她们之间的差别。听到这里玲珑总觉松了口气，以前多少有点担心杏花会一直想着自己和那些娘娘们差ๆ不离什么的，在里如此想似乎总不大好。三千女胭å脂ฦ面，几个春来无泪痕！为了那点雨露恩泽，总要生出许多不太平。
乞巧穿针ฤ虽然结束，女们还有许多诸如猜灯谜之类的活动，也有女三五成群做着游戏，女们的衣裙如同云彩般，在烛光下随着她们跑动映出柔和的波纹，玲珑和杏花坐在角落，似乎那些笑闹都离得很远。
杏花靠着玲珑继续道：“姜典衣是前不久才替了卢典衣的。行那边的贵妃娘娘要赶制ๆ一套衣衫，别ี人绣的花样娘娘都不满意，所以行特派人来接卢典衣过去，卢典衣交代我们不可荒废功课，就去了，后来那边传来消เ息，说……说卢典衣失职，被下令处死，恐里绣房缺人管教，才升姜氏为典衣。”她的声音到后面有些颤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玲珑身上，头埋在玲珑的脖ๆ颈处，玲珑感到皮肤和衣襟被打湿，杏花哭了。
“失……职，行那ว边可说是为ฦ什么失职？”
“没说，也没人敢打听……玲珑，咱们入了，多半是出不去的，这个我早ຉ就知道，可往后这些岁月里，咱们要怎么过呢，我们成不了娘娘，当不了主ว子，但想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也不能么？”杏花说得小声，也因压抑着哭腔几乎要被周围的笑声掩盖得听不清，却句句说到เ玲珑心里，杏花尤知这辈子多半出不去，可还抱着出和家人团聚这个ฐ愿望的玲珑又如何呢？
玲珑仿佛看见杏花一夜之ใ间长大了不少，本来十二三岁正是该天真的年龄，她的眼里已经蒙上禁的灰暗。如果她们真要一辈子困在内廷里，那又该如何呢？难怪那日杏花听闻她被采月责打如此紧张，怕是联想到卢典衣获罪而死。
卢典衣的死或许蹊跷，但却没人敢追问，也许有一天，她们也会死得不明不白，即便一直安分守己้，因为她们实在太渺小了，在那些权力倾轧之间，她们不过是尘埃蜉蝣。
玲珑突然觉得，眼前所看到เ的热闹场景，女们一张张笑颜，都如浮云一般，渐渐迷得人眼花。她一直告诉自己้总会有机会出去，真的会有机会么？她不过是在自我安慰罢了，每天看似平静如水，但不论是心还是生活都一天天沉浸下去，如浸入一潭死水，渐渐地，生活和愿望背道而驰时，也许会有一天会变得看不到一点希望。
玲珑很少去想，无非是鸵鸟地逃避着她可能ม永远出不了，可能如尘埃般消逝在家人殷切期盼和岁月蹉跎中的可能。
过了片刻，杏花才从玲珑身上爬起来，手忙脚๐乱擦着泪，吸吸鼻子强笑道：“瞧我，过着节和你说这些，没得惹你也不高兴了。”
玲珑也打起神，道：“你说出来才好，以后也别憋着。”
再热闹也是会有曲终人散时，乞巧不能ม闹到半夜，里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辰时一过，姚掌衣就令大家各自回寝舍休息。喧闹过后，天上如峨眉般的银月更显得冷清。
第二天一大早，玲珑来到配室没有见到拢香，觉得奇怪，小红见她四处寻拢香，告诉她：“拢香刚才被陈典衣叫出去了，不知为什么事，过会儿应该就回来。”
果真不过一会儿，拢香走进来，却不见陈司衣，心想她们说完事陈典衣就走了。玲珑见拢香眉头微蹙，迎上去道：“姐姐回来了，这是去了哪里？”
拢香拉过玲珑的手，“你跟我来。”
两人避开忙碌来往的女太监，拢香示意玲珑坐下，玲珑跪坐在她旁边。
“方แ才陈典衣来与我说，昨晚赵御女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