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坐在榻上梳头，长长的乌发垂落到腿边，抬起头看到他，弯起眉毛微微一笑。
根据瑾娘的卜辞，风晴雪寻兄之路前途叵测迷雾重重，且着实无法算得其兄长下落，前行但凭运数；百里屠苏之命数却是大凶，所谓“死局逢生”之相，并非吉兆，而是凶煞。
“究竟发生何事？”少恭问道。
素娘伸手接住一叶被风拂下的梅花花瓣，浅浅的花痕落在掌心，叫她情不自禁笑起来。
摸一摸小狐狸瑟瑟发抖的身子，见它有些害怕得还忍不住探头往船舱里望，眉间微展，露出几分好笑，便把它抱着往里走。
“玉横实乃邪物，吸纳魂魄之法更乃ี世间禁术。无论是外人有心陷害，还是本门弟子自甘堕落，两百七十年前青玉坛之祸事不能再演，在下誓要寻回玉横碎片，将其封印。”
他以这残碎的魂魄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痛恨不甘，他的半魂在剑中同样困于束缚苦痛悲怨，他为这天地所恨被天道折磨的宿命，如今为一个凡人所继承。
‘看一眼，都觉得这数千年的岁月只是一场幻梦，大荒仍是旧时的大荒，什么都没有变。’雪皇这样感慨道。
素娘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雪皇五彩的额冠。
可是防狼似的眼神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到底是该干什么เ干什么了，反正在奶娘跟阿默的眼里，总归是“素娘本来就跟凡人不一样”而已。
一人一鸟继续大眼瞪小眼。
“为何要避着我？”他说。佛堂中那ว被扯上的帘子叫他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无论是衡山莲塘，还是这世间流离的三年，她都感应不到天之锁的存在，甚至，这样一墙之隔的对面，若非亲眼看到他，她都不相信她与他会在如此接近的所在。那么เ，他也是一样的？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来，因她曾予他所说不要回衡山的叮嘱，这一次，便换他在尘世中ณ等她两百年？
苦求的一个孩子，谁料命格这般贵不可言，偏偏现在最不该求的就是这贵。当今已๐过花甲，太子及众皇子年不惑的不惑年而立的而立，最少也已及冠，正侧妃全儿女已及膝，这时宰相家出了个天生凤命的女孩，若传出去，岂止是个灾祸。无怪乎家中ณ连夜将她送走，甚至不惜寻了个ฐ死婴瞒天过海。异象已出，众目睽睽是不能更改，但如何曲解异象倒是可以谋划ฐ的。
本体枯萎妖身崩溃之前的最后那ว些时刻，他又陷入梦境中无法醒来。
能ม叫观者都觉察出来的焦躁，可见是如何明显——至少是在鬼灯眼中——可为ฦ什么他能ม连遮掩都这般轻描淡写？这是它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不，一个妖，他生命中ณ在渡过的每一刻都像是在艰难渡熬，像是一棵要枯死的植栽，痛苦而挣扎得苟延馋喘，可他明明不是在生命最饱满最鲜ຒ亮的时候？他明明是如此年轻，如此健壮啊。那他在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เ呢？
我是爱着你的。原来支撑这百千轮转渡魂之苦的不是恨，不是对天地的憎恨，不是对自身的厌恶，是颠沛流离苟延馋喘也要铭记你名的执拗，是太古不存而惧怕这天地间没有琴魂没有那记忆的惊恐，化为ฦ荒魂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记得即便远如天堑依然甘之ใ如饴的想望，不记得痛彻心扉却无法将这痛予你知晓的痴迷。
由于最初寄居魂体用的是一盏为人所弃的春灯，本尊也以鬼灯之形现世。它以那ว煞气为根源，等闲便离不得当初死时之地，渐而渐之ใ，彼处自然成为人畜ไ不敢近身之地。东方不慎入了禁地，见着来者不善，一杖点过去，瞬间彼此都通悟了。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塞。
冥冥中ณ的一切竟是如此可笑，如此惨烈！
绮罗心中一惊，蓦ย地抬头时已经对她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可怎么猜都是错：“是。”
时光如流水匆匆，当年那个ฐ站在白龙王头顶俯视众生的娃娃ใ已经长成少女的模样，正如那时在衡山逢到เ的少女与孩子，也已出落为ฦ大人。
然而她是轮回中一叶藤，在时间河流中随水颠簸，不达边际，到不了岸。
“不会。”我是因你而生，就算万古倾塌诸世混沌，亦与我无关。青华上神，更不会。她存在太久，也孤独太久了，纵然天崩地裂三界不存，于她也不过浮云消เ散。
明美没想到他一思考竟思着到เ了点儿上。
因果轮回，追溯自那遥远的太古，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后世她以为的因其实是果，真正的因，在亘古之前连天道都未完全的时候。
“因为时间与空间是这天地最基本的法则，可开天辟地之后它们是**于天道的存在，世间孕生了天道，天道不会允许时间与空间脱离控制。”
应龙之身，有天命功德四海ร福泽在身，若无意外，便是与天同寿。这等漫长的年月，怎甘于偏于一隅？要知道凡间就留存着这么几尾龙，论起好命来他是头一遭，不曾征天伐地落了病根，不用年年耗损修为庇佑疆ຆ泽，不沾大因果不惹大世故，他始终都是那个叫四海都欣羡的逍遥龙王。化身楚随风，确实是逍遥自在，为人所称“风流潇洒”，也多是针对他游戏人间的气度，实际上认识他的都很清楚，这厮压根就是没心没肺，真正要说起来连怜香惜玉都跟他沾不上边，他那点小心眼都落给南海那尾红龙了。
他微笑道：“世间传说，伏羲造神，神农造兽，女娲造人，魂魄这种东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牵引之ใ术成，太子长琴为仙，可出自同一双手，这人的魂魄，与太子长琴又有何不同？”
“忘忧，我叫忘忧。”女孩儿咯咯笑起来，见到同龄人很欢喜的模样，天真自然，不曾被任何事物束缚过的淳朴自由。
他多聪明啊，有时候辰湮会这样想，他已๐经发现无论他做什么เ她都不会恨他了。
“我想杀了你。”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要杀了她，这种关头反倒是那种疯狂的理智控制了他的举动，“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你。”
绝望在他的眼瞳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冲破堤坝漫出来。
“仙……是什么เ？”神祇这样问道。
如此又是几年。他当年无意捡回来的丫ฑ头也长大了，名为阿蒲。虽然阿蒲为他所救，后来又拜了他为师，但她是深深厌恶着这地方的。整个ฐ医庐都像是座巨大的死气的坟墓，死气沉沉的鬼手大夫，死气沉沉的冷面药童，而她或许是这里面唯一一点鲜ຒ活之色。她有普通女孩的鲜ຒ活生命，有像花一样蓬勃而绽放的妍丽姿态，哪怕是压抑在恐惧背后的厌恶与排斥ม都无比鲜活。可或许世事总有那么เ多阴差ๆ阳错，阿蒲竟恋上了素华。
游历天下寄情山水，道人待童子如亲子，授其学识，教其为人处世至理，师徒相依为ฦ命，但童子仍偶有郁๗郁之色。
阿祸听明白他隐藏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长春叹息：‘三界之中，只有人最弱，虽有先天道体的形态，但换得这形态的代价就是魂骨形三者合一，难以分离——相反，神修魂，妖恋骨，魔塑形，各族都有各族鼎盛的道理。在现在的眼光看来，凤骨是神，他本体虽是凤凰，但天地间的凤凰，原就不是简单的存在，神骨落入人体内，日久天长定会妖化，而他千万年的怨念早已๐引动魔劫……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吾亦不知。’
魂魄中积压的对于这世界的憎恨太过强烈，他身体中的负面情绪犹如永夜的黑暗般无法消解，就像他现在无法停止对于她的没来由的憎厌，他也无法肯定，他是会继续默默注视她，还是将她拖到身边狠狠毁去。
这样说过，等到阿弱出声提醒之后，他就索ิ性想也不想直接挥剑了。
“这里……有我熟悉的味道。”
阿弱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四方แ瞅了好久还是一筹莫展。无奈，只能从芥子中寻出五十五根蓍草，挑出六根放在一方，开始算卦。那术算神通伴她而生不知多久，可她毕竟不是青华上神，凡尘辗转早在多年之间她已失了这能力，连世间因果都已看不透，更奈何这些细微之处。
阿弱下意识握住它，触手温凉：“捏碎了哥哥便知晓我在哪里？”
阿弱虽然是清微真人的女儿，但她并未正式拜入赤城山门，不通世事年纪又小，凌云峰亲自过来拜会了此行才多了个女孩儿，众人看在练云生的面子上，倒确实要看重她几许，但论起辈分要尊敬什么的，也真是极难做到。到底是，敬而远之罢了。
想来也是，那般盛极的颜貌，又与练云生极相象，若是真面示人，那必得麻烦缠身。
“那么，这梦境，会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我真正，去了一遭……”他喃喃着。
“今日便由童男ç童女的鲜活魂魄注入新生玉横！慰我青玉坛霸业将成！”
众人冲进去。
不可避免一战，然后惨败在雷严手下。
“鼠辈，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不自量力了么！”雷严狂笑，“少恭以玉横碎片之力炼成的灵丹‘洗髓’！能葬身在这种力量下，你们这些蝼蚁应无怨言！”
他仰头再道：“少恭！为何不与我一起塑造青玉坛之霸业！你之才华如此强盛，怎甘心埋没？！”
“在下相信他们。”困牢之ใ中，杏衣青年淡然回视，仍不减风华，“诸位若信得在下，便再战一回，定能取胜……阿湮，你站远点。”
众人还未有何反应，雷严面色却是大变：“你是……什么意思？！”
已经有方才战过的青玉坛弟子倒下去，按捺不住反噬的力量：“掌……掌门……毒……”
“药有毒……？少恭你竟敢骗我！！”
杏衣青年语气淡淡：“为炫耀所谓‘力量’，心甘情愿服下洗髓之药……有何来欺骗之ใ说？”
“……如何做到เ……你究竟如何做到？！”青玉坛掌门死活想不通，“药方我仔细查过……金丹出炉，便有人反复试药，连你自己也必须服下！有一些……甚至是我按你药方亲手所炼……回答我！！”
欧阳少恭：“掌门定要问个明白？”
他言明自己自继任丹芷长老之位后，青玉坛各处便开始每日燃有熏香，那熏香是他为炼丹ล便利ำ而制，除去提神，尚可调理气息，使人吞服烈药而不伤。青玉坛内试药，熏香在旁，自然无恙，但在此处……肉身力量的强大仅为昙花一现，服药之人将迅速衰竭，五脏六腑遭毒性侵蚀，终究难逃一死。
众人再战，大胜。雷严å就明白得去死了。
恰逢明月珠已将玉横碎片重塑为完整一块，青玉坛弟子的魂魄被玉横尽数吸入，幻化为五彩流光转瞬即逝。
方兰生叹息：“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忽而惊道：“等等！自闲山庄那位姑娘！！”
连忙转头，少恭已经牵起素娘的手：“少恭qaq，你有办法把魂魄从玉横里弄出来嘛？”
“没有。”兰生都快哭了，杏衣青年缓缓眨了眨眼：“被玉横邪力束缚之魂魄皆不能再入轮回……佛法奇妙……往生咒超度一说许能叫其脱离玉横束缚，但也要消去怨煞才能ม成。”
此后方兰生如何解除叶沉香怨气，叶沉香如何诉说青玉司南佩之由来、如何释然，暂且不提，玉横一事终于告一段落，众人意图先将昏迷的孩子送回安陆，然后再计将来。
素娘看着少恭衣袂隐处那ว几圈多的青藤纹路，歪了歪脑袋，伸手细细描绘一遍轮廓：“藤傀？”
此物难得，须得活物寄死死物生灵生死共存才有那万分可能形成，多数都由á柳藤等条枝细长之植栽生成，上古之时，不但人畜ไ不能近，连妖兽邪ิ灵都不敢着眼，因它能寄生，驱使活物为ฦ其傀儡。甘泉村中意外，竟是生就了此物。
原来他离得人，是往甘泉村收这玩意儿去了。犬妖看不上眼，入了眼的是这妖物。
“新生之妖，尚在懵懂，难得草木妖灵，颇具可塑，”少恭道，“若以之为礼，徒离可会欣悦？”
素娘想了想，还是摇头：“他虽为ฦ东方แ妖主，但心不在权位，倒是草木一族会欣悦也说不定。”
“那也不错。”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习惯了日也相对朝夕厮守，便就是离开这几日已觉心如刀绞魂不附舍，真不舍，难舍。
“尹千觞先前……也是你下的一粒棋？”
“有我设计，”他将额抵在她肩上，轻轻道，“是时候该露面了，否则，下一粒棋如何下呢？”
素娘不去想了，还是雪皇那句老话，你开心就好。
回到安陆，众人分散各自行事。
方兰生踌躇良久，还是来寻素า娘，一看，果然妹妹跟少恭粘在一起，想挨着她落单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妹妹……”
欧阳少恭抬头看他一眼，对方尴尬笑笑，他把怀中的人抱回到椅子上，摸摸她的发：“晚上想吃什么？上回的甜酒酿丸ฤ子好么？”
素า娘点点头。
少恭走开，兰生蹲在椅子前，泪真的飚下来了。
“妹妹，你曾说的因果……究竟是怎么เ回事？”兰生茫然道，“叶沉香，叶沉香……那ว段前世的记忆，还有青玉司南佩……”
兰生随身带着一个玉佩。他也不记得如何得来了，只听旁人说，他还小之时有一回见着当铺里此物，非要得到，于是买下来，从此一直未离自己้身侧。如今听得叶沉香所说，这玉佩是他前世深恋之人所有，更寄居着她守护他的一魂一魄……不知为何，只要想到一下，就会心如刀绞，可他自问，情感依然如此空白，因而得来的这苦楚？
“爱……是什么เ呢？”
素า娘缓缓得偏了偏脑袋。若说情爱，要问询她，还真不如问询少恭，至少，他比她要懂得多，可他既ຂ然这样言明……“我不知道。”她说，“别人也无法体会你之心情，只你自己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