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嫂白了她眼，对凤英说：“男ç人发烧犯昏那阵，你还敢激他？那跟疯子没两样，真是刀山敢上，火海ร敢下！动下乱子了，后悔都来不及！”
常永强看着钟็刚异常坚决的脸，叹息了声，说：“你跟我来。”
“再不让开，看我怎么捶你！”傅来喜伸手做出要打他的架势。
黄河的涛声遮盖了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傅来喜继续走向悬崖，距离河水已๐近在咫尺，他已能清楚地望见河水奔腾翻滚，浪花飞溅，摄人心魄。这个年轻人仍向前冲，白俊杰死死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说：“外路人，少管闲事！滚！”
许拴虎忙爬下看奄奄息的傅来喜。
计议已定，周掌柜就打发秦丽萍拿了些聘礼ึ，来到了宁秀叶的店铺托她去说媒。宁秀叶正闲着没事，跟羊嫂两人在打嘴仗斗趣。羊嫂边忙活着，边说：“你都没给自家寻个ฐ有钱有势的主儿，咋就敢乱点鸳鸯谱，胡拉乱扯地往条炕上送？”
宋彪在马上也得意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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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贩子奇怪地问：“拴虎呢？”
“走啦。”
“他不干了还是你不要啦？”
“我是撵人走的那ว种人吗？”周掌柜说。
瓷贩子和许拴虎处了四五年，把三十里铺骡马店和许拴虎都划上了等号。他和脚户们到三十里铺歇脚时，把和许拴虎斗嘴听许拴虎吹唢呐唱酸曲都当成了不可缺少的解乏解闷手段，听说许拴虎走了，就觉得三十里铺骡马店下子少了什么似的。瓷贩子有些遗憾地说：“拴虎这家伙，碰上这么好的掌柜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掌柜拍拍身上的土说：“以后就刘ถ毛旦了，人高马大的。还有傅三，腾出手了也过来，有什么只管吩咐。”
“好的好的。”瓷贩子边说着，边和刘毛旦起开始卸驮子。
蓦地，三十里铺村子响起了锣鼓声，中间夹杂着唢呐声及人群的喧闹声：“咚！咚！锵锵锵！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声音由远及近，会儿就到了骡马店院子。这儿地场大，村里的红火热闹，差不多都搁在这儿。周掌柜看，前面的两ä个人打着个横幅，写着“抗战救国义演募捐”几个字，常永强钟刚带着小学生队伍，背后跟着些村里的人。他们拿着各种东西，陆陆续续拥到周家大院来了。周掌柜记起来了，钟刚找他说过这事，动员他为抗日出力，带头捐助。当时，他也表示会尽力而为。这年头的事，让他十分为难。何绍南当初ม面向全县的财主们募集过剿匪剿共资金，不出不行，他当然得按摊派的出，而且数目不小。后来，八路军河防部队来来往往三十里铺，他起先满腹狐疑，心想就凭这点家当敢打日本鬼子，很有些瞧不起。接着在黄河边上的几次拉锯战，小日本连轰炸机都用上了，就是打不过黄河，周掌柜这才信八路军真的厉害。看那血糊拉茬的伤病员运过来，他也感动了，粮食草料布匹都给过不少。那是出于自愿的，没人逼。可就是这，何绍南还让人给他捎话了，说国军也抗日，让他多准备些银子。
进了院子，敲锣打鼓声中，傅来喜凤英米香等年轻人随着器乐声扭起了陕北大秧歌。刘ถ毛旦搬来张桌子放在了院中央，身着蓝布长袍的钟刚和常永强邀请周掌柜，三个人在桌前坐了。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常永强让大家静下来，钟刚站起来，声音洪亮地作了简短演说。他先感谢父老乡亲们撂下农活家务活到这儿来，句话就叫人心里暖烘烘的。接着三言两语就说明了开展抗日救国募捐的意义แ，讲了全国已๐经掀起抗日高嘲的形势，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积极募捐，致对外。村里人听就觉得这个教书先生不样，脑子清，口才利。其实，人们已经知道，师老鹞来时，就是钟刚和常永强拿枪打跑了土匪，救了全村老少。农民没念过书，对念书人有种天然尊敬。这切加起来，虽然钟刚到村里也不过个来月，但村民们更觉得他可亲可敬。钟刚又请周掌柜讲话。周掌柜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ใ类的话，表示定要尽力而为。
接下来是捐款。大家伙儿情绪高涨，有的捐钱，有的捐物，股脑儿地把手里拎着的，肩上背着的都堆放在募捐桌后边。不会，钟็刚他们身后，堆积得跟小山似的。收到的东西也五花八门：袋粮食几只芋头几只南瓜串铜钱几枚铜板卷棉布绣花鞋垫，位姑娘放下几双布鞋，个小男孩抱来只大红公鸡，个小女孩捧上几只鸡蛋大门外，人们还在源源不断ษ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进来。
瓷贩子也被大家的热情感动了，放下了几只银元，大声说：“打吧！定打败狗日的小日本！”
脚户们也都纷纷放下铜板铜钱纸币。
“谢谢！谢谢！谢谢乡亲们支持抗战！”钟刚拱手连连道谢。
周掌柜拿出几盒纸烟来忙着给大家散发。秦丽萍来了，她含笑把摞银元放在桌上，高声说：“买得几条枪是几条枪！”
大家听得她的话都鼓起了掌。钟刚站起来向周掌柜秦丽萍深鞠躬：“周掌柜，周太太，我代表”
周掌柜忙抓住他，说：“坐下坐下！我家奇正，也正在打日本呢！”
“哦？他来信了？”钟刚问。
“可不是。”周掌柜自豪地说，接着从身上掏出封信来递给钟็刚。钟刚打开看，见信中裹着张照片，他拿出来仔细看，照ั片上正是周奇正身着国民党正规军团长制服的照片。周奇正走了不久，上了个ฐ军训班，靠着各种关系进入军界，步到位就当上了团参谋长，打过几仗后就干上了团长。他来信说需要批铁杆亲信跟着干，保护自己。周掌柜就在东川选了十几位好小伙，免去他们家的债务，还承诺月月有饷银。这些小伙子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祝贺你！周掌柜，周太太！”钟刚打量着照片，非常高兴地说。
周掌柜秦丽萍兴奋地笑着。乡亲们阵欢呼。
“秧歌扭起来。”胡二大声吆喝着，把锣鼓抡响了。他最爱见的就是热闹场面。四妹子扭秧歌，那ว身姿那眉眼，好看着呢！
“咚咚咚”锣鼓声响起来了，凤英和傅来喜这对闹了好长时间别扭的年轻人在这欢快的鼓点中在众人热烈的气氛中重又找到了感觉，他们率先扭了起来，金童对，越舞越快活。忽然，凤英瞥见个人站在门口，她吃了惊，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傅来喜正奇怪凤英，顺着她的目光望，也停住了。“领ๆ舞”停，后续演员和吹打班子都停住了。大家齐刷刷地扭头望，气氛登时凝固了，全场片肃静。
那ว个人不是别人，却正是许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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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拴虎自早晨离开三十里铺村子，徘徊不前，压根儿就没有走远。后来饿了，他就在能ม照见三十里铺村的山坡上的棵树旁坐下，细细嚼着秦丽萍烙下的葱油白面饼，边深情地眺望着三十里铺村，回想着在三十里铺这五六年光景。他觉得自己更像棵树。老大养活不了七八个兄弟姐妹，十四岁上把他送给周掌柜，有时连过年都不回去，只捎话叫老大来驮粮。由年石粮到年三石粮，他就成了三十里铺的人，也成了三十里铺的棵树。这棵树和别的树根连着根，疙疙瘩瘩地纠缠在起，要挪开，肯定牵牵扯扯的。
成长中的切故事，都发生在这儿。他和许家洼的家人玩伴疏ຕ远到无话可说的地步，和三十里铺的男女老少，哪怕是牛驴骡马，都能唠叨亲热起来。他没有走过多少地方，头回有了种揪心的思念的感觉。凤英傅来喜周掌柜秦丽ษ萍羊嫂等人的形象，个个都活灵活现地在他眼前跳动着。看见秦丽萍，他觉得亲，就像看见曾经疼爱自己้的三姐姐。不，比姐姐还亲，是那种和姐姐不样的亲。刚来时，他就和周掌柜住个小院，墙之隔。他地里活干得少，家里活干得多。清早起床后倒尿盆也是他的活。周掌柜和秦丽萍都把他当小孩子，亲热时不太避他。从这儿，他隐隐约约晓得了男女之ใ事。有时周掌柜起得早，出去遛达去了，秦丽萍个人窝在炕上睡懒觉。他要倒尿盆时，憋急了秦丽萍就拦住他不让倒，叫他出去，唰唰唰地尿泡长而又长的宿尿，听得许拴虎都着急。有回，他在门外头冻得不行，就说她：“姐，你都能尿个龙王哨！”句话逗得秦丽萍笑得肚子疼。这个“姐姐”的称呼，是秦丽萍私下里规定的，当着人的面，她是女主人，是二少奶，就他俩时，就以姐弟相称。
农闲时节，许拴虎爱跑到石匠那儿学唢呐，心灵手巧ู的他学就会，把老师傅的套曲全搬到เ了自家肚里，才年，就吹得比师傅还好。逢年过节逢会赶热闹，许拴虎又听了各地的唢呐曲，听就全记住了，下子，东川吹唢呐的，许拴虎成了头把。秦丽萍就用自己的私房钱给许拴虎打了把上好的唢呐，老柏木杆子银碗子，晶莹圆润。许拴虎爱得要死，刚得到时，睡觉都抱着。
后来，秦丽萍怕外头冻着许拴虎，尿清早那泡宿尿时也不让他出去，就在屋里面等着。许拴虎起先对她只穿亵裤和绣花肚兜的身子不在意，后来，不知怎么就留意起来。有回她正和他边说话边尿“龙王哨”，他忍不住身不由己地伸手去摸了她浑圆结实不大不小的r房，她个激灵，都尿出了尿盆外。但她没有骂他，只是不敢再让他看自己尿“龙王哨”了。到他十八岁那ว年，有回，她俩忍不住搂抱在起，他昏头昏脑，自己个激灵，小肚子抽得疼，由á不得牙关子咬，鬼使神差地就流了半裤裆的稠东西。秦丽萍也吓住了，她害怕有了孩子。周掌柜五十六七的人，怀不上了。旦有孕，那切就都完了。后来，许拴虎问胡二男女之ใ事，胡二说那好是好，其实也没啥，就像你有泡憋了三天三夜的尿，突然之间撒出去了。许拴虎还是不明白。胡二就深更半夜带着他去听别人的，许拴虎知半解地就明白了。秦丽萍仍然像关照小弟弟样关照许拴虎，拴虎却就有了种罪恶感，尽量回避着秦丽萍。村里人，尤其是胡二那张烂嘴，动不动就拿他和秦丽ษ萍说事儿，其实，谁也不敢把事真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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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柜也喜欢许拴虎。他干活朴实，点儿都不藏心眼子。庄稼活都不用周掌柜亲自安排，许拴虎个人就能找来合适的短工，价钱也公道，春夏秋冬，从播种碾打到晾晒入仓，都安顿得妥妥帖帖。论起伺候骡马店的客人和牲口，许拴虎粗中ณ有细，不管什么样的脚户，见了他都拉不下脸来寻难看。他和脚户们打打闹闹，有空了给脚户们唱酸曲吹唢呐，能把他们哄弄得舒舒服服，他们的牲口也舒舒服服。
许拴虎还有样本事，就是编酸曲。他大字不识个，听到有意思的事，就能找个ฐ合适的调调儿，捏巴๒成首歌，唱，还蛮中听的。他听脚๐户们说吴起有个烧马蚤包公公烧儿媳，听得多了，就在肚子里捏巴。有回，群脚户们在窑洞里又说起来，他把捏巴๒好的词儿顺ิ着个韵儿唱了出来——
正月里么呀正月正，
儿媳妇和公公看花灯，
她插的花儿呀么抹的粉，
亲了口绵格嘟嘟香格喷喷。
她骂声公公呀么你个畜生，
直把变驴的事情做了个尽。
炒面神呀炒面神！
炒面神老烧神是陕北人对儿媳关系不正常的公公的称呼。许拴虎这唱，就让脚户们记住了。脚户脚户，靠双脚吃天下饭，把这首后来定名为ฦ公公烧儿媳的酸曲，传遍了整个ฐ陕北。
不管怎么说，她对他那份好，许拴虎可都记着。没有了天天能看见的洋洋气气的秦丽ษ萍的日子，定不是好日子。
还有凤英，她十二三岁就到了周家。她来，就代替他干起了大大小小的家务活。许拴虎眼看着她从根筷子棍似的小女子变得胸也挺了腰更细了，黄毛干女子变成了个人见人爱的俊女子。眼看着傅来喜和她来来往往亲亲热热密密麻麻，而且，傅来喜有什么话都对他说，因为他和脚๐户们来往多，见多识广，又离四妹子近，容易接触，傅来喜就把他当出主意的，又是传信递话儿的，甚至于是他们俩秘密约会的望风的。来二去，不管应该不应该，慢慢的，许拴虎就由不得也喜欢上了四妹子。
还有叫人没法儿说的“盖佬”小子胡二。小偷小摸坑蒙拐骗敲寡妇门掘独户坟，浑身都是毛病，张嘴就荤的素的齐往出冒，可三十里铺人都不恨他，许拴虎几天不和他胡说八道乱骂上气，还不自在似的。
平常时节都没有太在意，要离开三十里铺时，许拴虎才发现自己有那么เ多的舍不得。这时，村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了锣鼓声音。许拴虎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就是挪不动回许家洼的脚步。许家洼共才十七八家人，孤零零的在个拐沟里。人们只要不出山，年都见不到几张生面孔。村里无论谁家来了外村的亲戚，村人都撵着去看。像许拴虎这样在三十里铺周掌柜家当长工，动不动就进绥德城，天南地北的人都见过，在许家洼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家人把他敬着，村人都把他敬着。这可真不是个滋味。思前想后，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驱使着般，许拴虎的脚๐轻飘飘地把他带下山坡，不知不觉间，就带回了三十里铺村。
进骡马店院子，他首先看到เ的是秦丽萍捐赠银元的动作，马上被众人的热情感染了。瞬间，他就有了个让他非常激动的明确无误的想法。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拎着铺盖卷走向院子，走向募捐桌前。他扔下铺盖卷，又取下褡裢，提出银元袋子，“哗啦”声，他把银元袋子搁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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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永强惊奇地喊道：“拴虎！”
许拴虎憨厚地微笑着。秦丽萍掩抑不住的惊喜，打量着他说：“你回来了！”
许拴虎笑盈盈地：“嗯！”
他转向周掌柜：“还用我吗？”
周掌柜笑逐颜开地拍了他巴掌。许拴虎拿起唢呐，转身欲走。
“哎！”常永强把拉住他说，“捐几块？”
“全捐！”许拴虎干净利ำ落地回答。
顿时人群中有了喧闹声，都在纷纷议论着。凤英先是惊奇地望着他，继而微笑了起来。傅来喜听到他的话，直张着嘴合不拢，副百思不解的样子。秦丽萍心疼地望着许拴虎的笑脸，似乎ๆ什么都看不见，内心深处隐约有种幸福感。最急的是胡二，他望着那个沉甸甸的银元袋，抓耳挠腮地说：“拴虎，你会后悔死的！”
周掌柜沉稳地说：“拴虎，你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媳妇还没讨下呢！你可要想清楚。”
钟刚ธ这时也站了起来，接了周掌柜的话茬说：“就是，抗战要支持，可自家的日子还要过。拴虎，量力而行吧！”
“鬼子都打到了家门口，抗不住，还过什么日子！”许拴虎说。
胡二听得这话，急了，忙跑前来，抓起银元袋子就往许拴虎手里塞，几乎是哭着说：“拴虎，这辈子你挣得肚脐眼翻转，也别想挣这么多钱！听哥句：千万不要全捐！”
许拴虎将银钱袋接了，又放在了桌上，说：“这是我的事！你走开！”
胡二捶胸顿足，好像是自己้失去了笔巨款，心疼沮丧得几乎哭了。
“是多少？”钟刚平静地问。
许拴虎把袋子往钟刚面前推，说：“你们点吧！”
钟刚哗啦啦将银元倒在了桌子上，个个ฐ点了起来。常永强从个包里拿起了条前后分别ี绣着“支前模范”“抗日光荣”的红色被面，朝凤英秦丽萍招了招手。凤英秦丽萍马上会意，她们走了过来将红色被面斜披在许拴虎身上。瞬间，鞭炮燃放了起来，先是钟刚ธ和常永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所有在场的人都鼓起了掌，掌声顷刻汇成片海洋。凤英边拾掇着披红，边借机小声在许拴虎的耳边问道：“你回来干啥？”
许拴虎俏皮地小声答道：“想看着你！”
凤英愠怒地暗暗用别被面的针扎了他下。许拴虎身子抖。凤英关切地：“我扎上了你？”
“没有没有！”许拴虎说。
秦丽萍看着披红挂在高大帅气的许拴虎身上，登时他英俊了许多，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他说：“真好！”
许拴虎向众人鞠躬，然后拎着唢呐大喊声，说：“热闹起来！”转过身子，就非常投入地边扭秧歌边吹奏起来。凤英傅来喜米香等人围绕着许拴虎，豪迈狂放地扭了起来。许拴虎高高鼓起的两腮，吹奏着唢呐。钟็刚ธ看着淳朴而热烈的募捐场面，深深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