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一惊,坐起身来,看到榻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
这时候得罪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现在无比确定,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依旧带着黄金面具,与她隔着一层看不清的帘幕相对,可是他的心里却满满当当都是自己,他做任何一件事时,都会考虑到她的反应,替她着想,他是真的想要与她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的。
虽然这些日子来,他对她举止亲昵得很,但两人并未越雷池一步。
这倒让她将打算交待的那些嘱托,全部都咽了下去,她生怕那些话只要一说出口,就会将她的打算暴露无遗。
元湛看了却有些吃味,他侧过身去嘟囔着说,“你对碧落比对我好。”
元湛目光莹然,闪着一汪清澈的水光,原想要将先前说的那些大实话都推翻,好令她不再惦记着。
“咦?”他状似讶异地问道,“但你怎么知道……”
心念转动间,她隐约猜到,这些东西恐怕是云大人借韩王的手送过来的。
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ฦ拼着一死,也要将缪太后从至高无上的地位拉下,可谁能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
元湛忙将他手中酒盏劝走,“先生,不能再喝了。”
元湛隔着帷帽的纱帘,轻轻捏了捏她鼻子,“你呀,什么都想着碧落。”
元湛低头冲她脉脉ำ一笑,面对阁主ว时却又换了另一副冷淡面容,“劳驾带路吧。”
她低声咕哝,“也不晓得那ว莽汉是不是在监视我,不然怎来得那么及时。”
按她这几日所见,云大人的伤口虽然深,但其实并不曾伤到经络,有着段先生的灵药,不过将养几日就能好了的。
不论真假,榻上这男子总归是为救她而受的伤,如今他说得那ว样恳切,外头的雷雨又确实阴森可怖,她便是留下来陪陪他,又能如何?所谓女子的清誉和名节,早在她住进怀玉阁那日,在外界眼中便也不复存在了吧?
可她没有想到,倘若洛王带来的所有人都死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墨城过,那样的话,永帝ຓ就算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又有什么เ理由á和证据来指责韩王呢?毕竟。洛王为了做到生辰宴上震慑的效果,此行是极其隐秘的,除了安王,恐怕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动向。
他说,我数到三,你若不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叫他杀了你。
韩王向来只有昏愦之名,但北府紫骑却是个如雷贯耳的存在,传闻说这支堪比军队的护卫,是先皇一手打造,正是因为他们。荒淫无道的韩王才能坐享北府藩地的荣华。
事实上,自然是不懂的。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笃定要抢夺九霄神弓者是谁,能让安王扫尾附和的。整个夏朝除了洛王再无他人。
后来,他弑兄杀父。登上了夏朝君王的宝座,忙着要安抚人心,又忙着江山社稷,倒将这桩少年时的事给忘了个干净。
她赞叹,不只是因为全福的眼光出乎她意料é,更因为云大人的家底丰厚令她咋舌。
颜筝忽得仰起头,露出明媚已极的笑容,恍若紫薇花开遍漫山遍野,“我信你。”
蓦ย然,她脑中ณ似有什么念头闪过,缓缓向前的脚步不由á便顿住。
尤其是,段先生的药庐里还住着穆昭。
他抬头望着马背上神色自如的少女。又有些不解地问道,“看你矮小得像个瘦猴。没有想到竟还会驯马,皇城的名门闺秀不都该是娴静大方的吗,怎么安烈侯没有让你做一个淑女,反倒教你这些?”
正说话间,狮鬓云骢便趁着他分神之际一个回旋๙,将他甩下。幸得他身手矫健,稳稳地落在地面,倒不曾受伤。
他眯了眯眼,“以后行事可要千万小心,莫再伤了别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伤,将来成了亲,可是要遭夫君嫌弃的。”
以为她会从指间溜走,但她却并没有,不管她离开或者留下的理由á是什么เ,她没有走。这已经足够。
她冷笑一声,也不再迟疑,鬼鬼祟祟来到玄真房前侧耳倾听。伴着梵香,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褪除衣物时出的响动。
到了午间。显慈庵的小沙弥尼过来请颜筝和盏儿去膳堂用饭。
盏儿急了。忙唤了声,“钱老夫人,颜姑娘此来是要为ฦ侧妃持诵祈福的,侧妃可还病着哪!”
这话其实也是试探。
在她记忆里,也能随处找到司徒锦的影子,少年相知。多是些单纯美好的回忆。
苏月乔一边指挥着人将东西放到屋子里去,一边拉着碧落起来,“我晓得你们怕热,所以匀了些冰块过来,等她们放好了,咱们进去坐,我有话想要对你们说。”
如今好不容易了有了能治好颈伤的良药,她不想错过。
她不与人争夺韩王的宠爱,不与四季园的美姬生任何冲突。也不愿意得罪了任何一个韩王府的奴仆,只希望由此尽量安静地过完剩ທ下的九个月。然后顺利地离开这里,回到皇城。
因此,颜筝一踏进屋子,就能清晰地看到蕊花夫人脸上的红疹,颗粒并不很大,但密密麻麻分布全脸,看起来有些渗人。
颜筝听了便有些失望,不过她腿脚不便,虽能拄着木拐跳行,但如果距离太远,到底不太方便。
而碧落,则完全不同。
碧落不走,趁着颜筝洗漱的当口,兴奋地说着昨夜的韩王寿宴,“没想到เ洛姬竟会跳胡舞,她将褂子一脱,露出里头用银丝红线织成的舞衣,那舞姿奔放,跳得欢脱,筵上的男人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忧虑,“我在他体内现了一种罕见的寒毒,历年已久,想来是幼时就被种下的。
可他竟没有感到震怒,反而……心脏像是漏了节拍,在错落的回声间,他彷佛能听见有欣喜的悸动淌过。
这是个出色而善良的男人。
他望着她,“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我回皇城吗?我只问这一次,你若答是,我们立刻便分马跳过前面的山崖,过了这座山头,就出了北府界,我安排的人手就在前面,紫ใ骑不敢越界,否则北府就会大难临头。”
颜筝目光凌乱,连呼吸都有些慌了。
司徒锦接着说道,“若是你舍不得他,也没有关系,总之你已经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就算此后永远留在北府,其实也与我无甚关系对吗?”
他抬头,“顺着你的本心,想好了再回答,不过我能留แ给你的时间不多,你也看到了,紫骑就在后头,他们已经逼得很近。”
话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却还是有一个ฐ期待的答案。
电光火石间,颜筝心头闪过无数个ฐ念头,她甚至也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此留下来吧,留下来,和阿云好好解释,他会原谅她的,也许他们还有相携一生恩爱缠绵白头到老的机会。
他那样爱她,所以才会不惜千山万水赶来追她的。
错过这样一个男ç人,将来,她一定会后悔的。不,不需要等到将来,她就已经后悔了。
可是,想到เ前世满门皆灭的冤屈,想到父亲和母亲不久之后就将开始的孽缘,想到缪莲得意万分的嘴脸,她实在不能ม够让自己毫无负担地留下来,否则ท……否则……
不管史载是不是一定正确,可是韩王和缪莲注定会有一段羁绊和孽缘,否则,景帝怎会容许史书将这段传闻记下?缪莲无论如何,可都曾是他心爱过的女人,她还替他生了一个ฐ儿子,最后,他的江山社稷,也是交给了她所出的少帝元忻手上。
而阿云,纵然在北府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却仍然是韩王的手下。
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而要与韩王为敌呢?
不,不可能的。
颜筝目光里写满了沉痛与哀伤,不甘与纠结,以及深浓的依恋和痛苦。
但她却仍然坚定地点头,语气里带着壮士断ษ腕的决绝,“我要回皇城。”
司徒锦心下一松,“你确定?”
颜筝咬了咬唇,“我确定。”
这时车夫焦急地问道,“大人,前面就是悬崖,我们该分马下车了!”
司徒锦目光一沉,“立刻๑分缰取马,然后跳车!”
他话刚说完,使劲拉住颜筝的手臂,就往旁边跳了下去,“砰”的一声,山谷间传来巨大的声响,那辆青灰色的马车直直地栽入了万丈悬崖,而赶车的两匹快马却被车夫艰难地驭住,及时地停在了断头崖上。
与此同时,元湛带着紫骑也恰好赶来,将司徒锦和颜筝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