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道了谢，又问清了王各庄的位置。临出县城前，他看见街上有卖灶糖的，便买了一包揣进口袋里。他没有吃糖的瘾，但是见了就想买。原来出远门回了家，他总要给龙相和丫丫带点什么，这一次也像是不例外。
那是个高大的年轻小伙子，身体大概很好，在这样深秋的季节里，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裤褂。艾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ใ他直挺挺地站在一丛花木旁，距离她有三四米远，她翩然地一转过脸，就正撞上了他的目光。艾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土头土脑的草莽朋友，所以连忙站起了身，想要避开这个人。
露生没觉得丫丫ฑ头发长见识短，露生觉得丫ฑ丫这样正好。丫丫笨，胆子也小，性情更是软成了一团面，狗都能上来对她汪汪几声。当了这么เ多年司令太太，还是一身丫头气。可露生想，其实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就是喜欢她笨拙她懦弱，就是喜欢她一遇了事情就跑回来喊大哥哥。喜欢她是这样，喜欢龙相其实也是这样。他永生都是午夜围墙外那个死里逃生的小男孩，上一次他没能ม保护妹妹，所以这一回抱愧而来，要重做一回好哥哥，把那ว柔弱的、疯狂的全揽到怀中ณ。世界不要的，他要。
“你俩……”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是方才腿笨，现在嘴也笨，只会懵懵懂懂ฦ地傻笑，“好了？”
一股寒气顺着他的后脊梁往上走，他的感官瞬间变得无比敏锐，像有静电火花一路燃烧过他的皮肤。他的汗毛根根直立，有隐隐的疼痛从他头顶ะ那两只角开始向外蔓延。下意识地伸手拎起了叠在枕头上的一件睡袍，他把它堵到เ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混沌世界的生命为半个ฐ小时，半小时后，丫丫抬头，世界湮灭。
龙相望着前方，将身上这件新衣服破坏了，他的脑子里反倒是恢复了几分条理。他想自己้不能就这么เ算了，他想露生对自己好了那么多年，没有理由说不好就不好。他大概还是在赌气——是了，一定是在赌气。
艾琳怔怔地盯着他，被他的冷眼吓了一跳。随即又想起有一年在东交民巷，她第二次遇到他，便也是看到เ了这样一张冷森森的面孔。这样一张面孔是有一点可怕的，但她从来没怕过谁，所以他的可怕似乎也别有一种趣味。她营养充足、生活优渥，无所事事地活了二十年，需要一点冒险和刺๐激。
露生冷着一张脸，居高临ภ下地面对着他，脸冷，声音也冷，“你我二人的情谊，到今日为ฦ止。记住，你活着，我永不见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露生直到如今才确定了：龙相不会为ฦ了自己和满树才翻脸。因为ฦ和满树才结盟有利ำ益，他们互相关照ั互相利用，已经成了一国的人。与土地和财富相比，区区一个白露生，实在是不算什么。
龙相哗啦一甩手里的上衣，“你也笨死！告诉你们吧，去！北！京！”
“你给我进去！看你这个德行，有一点统帅的样子吗？”
露生连忙哄他道：“下次再出门，我也给你挑个好的。”
露生轻轻一搡他的脑แ袋，勉强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怕什么？怕满树才？可我就是站到了满树才面前，他也根本认不出我是谁。我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除了他之外，也再没别的仇家。我怕什么？”
一个黑影快步冲撞了过来，带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紧接着是一只手摁住了他的手背，“大哥哥，你别点灯，灯一亮，外边的人该看见我了。”
待到龙相气喘吁吁地不笑了，露生这才开了口，“哎，我问你，我对你好不好？”
他俩笑，龙相却是满脸的莫名其妙，“笑什么？这活儿我不能ม干吗？你俩笨得要死，还好意思笑话我？”
“你那ว腿……”他看龙相行动自如，所以心里并不是很慌，“听说是让子弹蹭了一下？”
他惊叫了一声，同时彻底醒了过来。一掀棉被坐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恼，“你回来了？”
怕归怕，他只在心里暗自盘算思索，嘴上并不多言多语。
她自认为不是大姑娘，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是大姑娘。快十四了，已๐经懂ฦ得很多人事了，一旦真长大了，她知道自己怕是就要嫁给龙相当姨太太了。
羊肠子口袋被他从床底下拽出来打开了，里面能有一百多块大洋，还是当年来时，温如玉留给他傍身的。他在这儿没机会花钱，所以就一直留了下来。此刻数出一百大洋，分成了平均的两份，他先把一份用报纸包好，另一份则是装ณ回了羊肠子口袋里。余下的几十块钱，他往皮箱里放了一些，往自己้衣兜里又放了一些。
丫ฑ丫忍不住插嘴，“运筹帷幄之ใ中ณ，决胜千里之外。”
未等露生再问，窗外忽然响起喊声，“少爷，睡没睡？老爷来瞧你啦！”
露生立刻就被他骂火了，“你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