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苦难而美得愈发的艳丽ษ了。一切人事流芳之物皆是因“死”而得以永恒，身前再是素淡之人，死时一并是血肉怒放，艳靡纷华的，烂漫地叫人意犹未尽。便是那ว花，最美的一程，是落蒂入土前的这短短一程，但只是这短短一程，已艳过那杳杳一世，苟且居安的风光。
戏子艳妆登场，不管前世今生身作何人，戴上脸谱，便得是无数人心头之人。
不，你能活着……我感到เ很惊喜。
岚受不住，拽住暮的衣角，求他圆满他。
这时，岚进屋子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抽离了全部的力气，他止不住地发颤，暮上前扶他，他推开他，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的姜糖。
话间透出一股小小的骄傲劲儿。
他终于见着棺木中的人了，确确实实是文重明，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冤家。他的胸前插着那把生锈的剪ຘ刀，却比最快的刀剑还要锋利，直入胸膛，切开了心脏。
五更天明，重明方才醒来，不见了虹便急得似头野马，往屋子外奔去。
五爷朝他甩去一耳光，面黑得似要酿起一场骤雨。
虹嘶哑的哭声穿破他的耳膜，是惨绝的丧音，任他的狗肺狼心也难逃愧耻。
虹害怕烟生会像十一年前那样又突然从他眼前逃走，怎么寻也寻不着，再数一番轮回，再换一张面孔，他们可能真的就永世错过了。
烟生当真害了文夫人？但虹怎么样也想不出烟生害人的动机。
这不是毒害，而是顺应她作茧自缚的命数，她要患病，就给她一个死得其所的归终……当然，我只是给你指条明路，做不做是你的事……
唱戏就该当角儿，不作婊子，却比婊子贪得更理所当然。
伙计用一上午的时间打扫干净了戏院，又在各处角落点上檀香，到正午才开了门。虹老板的习惯，上午是不唱戏的。
翻翻日历，原来已是除夕了。
虹说，要出去天桥看烟火，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看北平的新า年。
重明便为他披了一件棉袄，一同出去了。
走在天桥上的两人的背影，咋看就似对活过百年的老夫妻，还遗留着些踉踉跄跄的残缺，各自搀扶着，一直踩着天桥的雪，细细地走。
他们走在这乱世的源头之地，却若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不受丝毫打搅。
这天桥他们不知走过多少回，往日都是极其匆忙的，投胎似的急促。而今时终可以细细地走，悠悠地品，这十余载浮生都搁在这桥上了，回头缅怀，却跟翻看别人的史册似的，有一种久远而庄重的感慨。
天桥的雪下的很大，无需灯火，这些纷扬的大雪也足以将夜空照亮。
在天桥脚停下，抬头仰望天空的烟火。
烟火总是一般寂寥的姿ู态的，从虚无中长出一个花骨朵，迫不及待得怒放，片刻间花瓣又凋零散尽，遁入虚空，连个尸首都不曾遗留，遗留的只是河央里那ว梦幻般的惊鸿虚影，捞一场繁华如梦。
人生又何曾不似烟火呢？热热烈烈地聚，寂寂寥寥地散，末了，只在别人的叹息里，才忆起此长恨，远去如歌。
虹望着不免有些触景生情，真的还能再回来北平么เ？
恩，一定能再回来的。
上海听说是个时髦的地方……跟烟火似的绚烂，总不似北平般叫人安心……
我们去乡下，找个ฐ环境清幽的地儿，养伤，生活，不过问外头的花花世界ศ，好么？
重明总征求他的同意似的，不强迫，如若他果真不想去上海，他也执意不去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现在就似个细心听话的小丈夫。
虹望着他的眸子，烟火像彩蝶一样在他眸子里飞舞，也钻到了他的心里去。他也要似个乖顺ิ的小媳妇，夫唱妇随。
我去……我喜欢去……有你在……哪儿不是北平呢。
烟火那般动人，他们倒映在彼此眼中的容颜那般动容。
重明托起虹的脸，深情地，漫长地吻下去。
魂断天桥
九死一生，岚终于又回来天桥了。故地重游，人更凄凉。
褪尽一身戎装，洗净一生铅华，他原来仍只是天桥底下穷途末路的乞丐，回首十年荣华，不过是黄粱美梦，充饥的画ฑ饼。
只要活着，终需梦醒，终需直面这鲜血淋漓的清醒的现世，终需被这时代跃进的齿轮碾成糟糠，肥厚了枯瘦的史鉴。
除了自己，没人认为ฦ他还活着。
他站立不起，只能躺着，爬着，以他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卑怯的姿态。他被埋葬在风雪之ใ下，似雪中一点红梅，仍是冰姿玉态，无奈花已辞树，最是人间难留แ。
他就在虹和重明的身后，见着他们远去，却打不了照ั面，唯有的孱弱的呼喊也被烟花声掩盖。
若就此别过，怕是来世几百年也再难换一次回眸了。
他竭力抓住从身旁雀跃跑过的一个ฐ孩子的脚，他想请求他，想借他的脚๐去追逐虹。
可孩子害怕他，用鞭炮炸他。
他仿佛遭了雷劈，蜷缩起来。于是很多的孩子跑过来，都用鞭炮炸他。
他们把他当成乞丐，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身是血，在这普天同庆的喜庆里，他一身的狼狈却横招祸端，遭人嫌恶。
很多的鞭炮在他破烂的身子上开了花，他看到自己้的肢首碎成疏影无数，残照ั在北平虚幻的蜃楼ä里。
虹的背影仍在决绝地远去，远去，头也不回。在北平的咫尺尽头，他消失成尘埃一点，碧落黄泉，茫茫不见。
岚彻底绝望了，将身子一摊，凄绝地笑。
孩子们围着他开始做游戏。
他们欢快地唱起歌谣：
死了一个ฐ乞丐，
一个很窝囊的乞丐，
他的心脏到处找不着，
没办法放进坟墓，
他的眼睛远远滚到黑夜里，
他的长发在雪地里开满了花……
他们玩起一出《冥判》的游戏：
那么下面开始审判吧——
我当阎王。
我当判官。
我当白脸无常。
我当黑脸无常。
我当牛头。
我当马面。
孩子们手拉手围着他，绕着圈，他望去，那ว些童真的稚颜皆是一片狰狞恶煞ย，俨然似被鬼神附了身。还是，他原本就身处阎浮，人世游园，不过是冤魂的一场执迷无悔的惊梦而已。
审判——开始——
阎王道，殿下贫鬼姓甚名甚，年方几许？
阎王道，何故而死？
岚道，为情爱而死。
阎王道，为情而亡，慕色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