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云来客栈的后门前停住了步子,以一种极其迟缓而僵硬的动作将身体转向厚实的木门,抬起双臂用双手在门上一推,准确地说是在门上“咚”地一撞,那ว门却是没有落锁,“吱呀”一声便开了。
在她眼里,乔不遗一直是小时候自打有记忆起就在身边的阿布。一起玩耍,一起长大,越大越矫情的阿布。
平静的湖面犹如淡绿的绸子,连天的荷叶上总会有几颗水珠滚动,偶有湖中的鱼触动了荷叶盘根,那ว水珠便“啪嗒”一声碎进了水里。碧天、白云、山峰、荷叶的倒影在水中ณ微微颤动,恍惚之间,便又悄然而止。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它们显得很有力道。但是,同样诡异的是,这双手比女子的手看起来还要精致,比被它握住的玉酒杯还要更加像一件名贵的艺术品。
朝公子看着酒杯,神情闲散,似乎只是惬意地在自己家中的庭院中,观赏余霞,小酌几杯。
跟在他后面的紫罗却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以为ฦ自己้会有勇气直面哥哥的恐惧,事实上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咬了咬嘴唇,终于受不了这气氛了的紫ใ罗开了口:“哥哥。”
“嗯?”朝公子扬声应了应,那ว翘起的尾音让人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个ฐ妹妹的存在。
然而,他的表现越平静,紫罗却越有种恐惧感。
她想起小时候飞进落夕榭的一只画眉。
那只画眉是多么地漂亮啊,光亮美丽ษ的羽毛,雪白色的眼圈,向后延展成峨嵋状,声音清脆婉转,那样地令人着迷。
这只画眉被她哥哥捉了去,关在一只金丝织就的笼子之ใ中。
是了是了,当时她也是刚被领进这落夕榭,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不久。
当她第一眼见到朝公子时,几乎要迷恋上这个ฐ长自己้几岁的少年。
落寞却清明的眸子,闪着星事也无法比拟的光辉,肤如凝脂鼻如锥,紫罗在他面前几乎要自惭形秽。
继续说那只飞进来的画眉。紫罗记得,那是朝公子少数明确地表示出喜欢过的东西。
只是,它却死了,死在朝公子自己的手中。
因为,它不吃朝公子喂它的吃食,并且试图冲破笼子,几次撞得那挂于檐下的金丝笼哐啷作响。
于是,朝公子扼断了它纤细的喉咙,让它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展示它美妙的歌喉。
紫罗深深记得,自己便是那时,就对这神姿宛然的哥哥生出了恐惧,而那ว恐惧,在长大这么เ多年中,一丝一丝地慢慢蔓延,直至爬满她的心。
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也知道朝公子对自己是很好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心里怕他。
记得有一次,朝公子带她去一处他名下的钱庄,那掌柜与其他一干人的诚惶诚恐全都落在紫罗的眼中。
回来的路上,仿佛能看出她心中ณ想法,朝公子淡淡地道:“你觉得他们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们对哥哥你都很忠心。”紫罗想了想,这才道。虽然从落夕榭出来她很开心很兴奋,但是还是细心地选了个委婉的说辞。
朝公子却笑了,那ว笑容仿佛花间晨露,明明是淡然的,却还是带了只属于夜间黑暗的冷洌。
“他们只是怕我。”
他说道,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指挑起马车车窗,便有街上的女子为之ใ驻足,他却好似全然看不见,放下窗帘,转过头,只是接着说道:“他们的人,他们的钱,他们的命,都在我手里,他们不是对我忠心,他们只是怕我。”
紫罗脸上因为和哥哥一起出行的开心的笑容顿ู时隐了去。她不知该如何应答朝公子的话,不知他是要安慰,还是要沉默。
所幸,朝公子也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碧绿的玉扳指,青意灼灼,仿佛上天的偏爱,将天下最碧的一湖水都凝翠聚于这圆润的一环。
“不过,他们怕我,这样岂不是更好?”他笑容讥诮地道。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听在紫罗耳朵里却有些空落落地难受。
她知道哥哥是个寂寞的人,他的眼睛永远是清醒的,他的神情永远是淡然的,就是因为他太清醒,却又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เ淡然,所以,他才寂寞。
紫罗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自有细腻敏感的一面。
有时候,她不想自己那么เ闹。可是,如果没了她的声音,那ว这落夕榭就真的有如一湖死水了。
她以自己独特的方แ式关心着他。
只是,她却忘不掉那只死去的画眉。
对于朝公子而言,也许她和只画ฑ眉一样。
对于那只被他关起来的画ฑ眉,他虽然喜欢它,却还是杀了它。
或许,自从他把那只画ฑ眉划为他的所有物之后,它是否美丽,它是否幼小,它的声音是否婉转,它的羽毛是否鲜亮,这些种种,他都已经不关心。
他在乎的,只是它是他的。他在乎的,是一种控制和占有。笼子、吃食、对话、抚摸……全部都是。
可是,当画眉的表现有违于他的期望时,当它想逃离笼子,逃开他的控制与占有时,他就杀了它,用夺走它的生命来宣布他最终的拥有权。
这一点让紫ใ罗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ว只画眉一样,再也无法忍受这落夕榭寂寥没有生气的生活。
她不知道,在朝公子的眼里,她怕他也是一件让他觉得“岂不是更好”的事情。
她忽然有些怀念峰雪姐姐住在落夕榭的那段时日。
莫峰雪,这个鲜活且独立的女子,她的出现曾让朝公子的脸上浮现出最接近真实的笑容。那样纯粹的笑容是紫罗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相信,至少有那ว么一刻,哥哥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心。
也是那时,他看起来才像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可是,毕竟许多事情已๐成追忆。
虽然随身带着峰雪姐姐送的笛子,哥哥却再不曾提过她的名字,久而久ื之,这名字似乎成了落夕榭的禁忌。
“紫ใ罗,你在想什么?”朝公子忽然问道。
有种被人看破心中秘密的慌张,紫罗忙将视线调开:“没什么。”她低声说。
第三十章江南序幕
阮叶觉得,赵石这人不该去当捕快,他应该去经商,自己้赚钱当老板,阮叶觉得,他不但会成功,而且绝对会是个奸商。
做买卖只赚钱不折本,不对,根本就是没本钱,空手套白狼,还套得理直气壮,这种人,不是奸商是什么?
冤枉她和紫罗杀了人把她们丢进大牢受苦的事情,她们还没找他算账呢,想不到,他居然还好意思提出,如果乔不遗和朝公子想他们的妹妹完璧归赵,必须配合他去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
哪有这样的,你错判好人还不够,还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逮住机会要挟好人的家属。来来来,想你们妹妹出狱不?没事没事,我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不过你们得配合我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和他手下那批人是干什么吃的?”阮叶不满地嘟囔着。
乔不遗横看她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了?叶子,知道为ฦ我抱不平了?也不看看这些麻烦是谁给我带来的。”
阮叶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强词夺理:“当然是那个赵石。”
乔不遗由得她信口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地一干二净:“正好,你不是要来江南吗?我们这便要到了。”
阮叶笑得很开心:“是啊,我还想去落夕榭找紫ใ罗去呢!”她还真是怀念与紫罗一起出行的日子啊,最近生活好平静,乔不遗压根就没紫罗好玩。
乔不遗看着阮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出声提醒她:“叶子,即便到了江南,我也要和你约法三章。”
阮叶不由á垮下肩,什么嘛,这么เ急着跟她耳提面命做什么,破坏她的情绪。
乔不遗道:“我本拉不想你去江南,是因为ฦ这里人事纷杂,武林大会的召开更加会吸引一大批或正或邪的人。你要记住,我们出来是找人的,不要徒增事端。”
飞快地瞟了一眼啰哩叭嗦的乔不遗,阮叶哼哼唧唧地答道:“知道了——”
乔不遗看着回答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阮叶,心里有些无奈。他也不是不知道阮叶的性子,可事情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想起当时,作为ฦ交换,他也提出让赵石动用手里的各项ำ关系人脉,帮他找寻阮叶的父亲以及阿旭ຓ的下落。
赵石虽然应承了下来,但是一来阮叶的父亲他不知名姓,连样貌也说不具体,想要找到,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而且,万一他已经仙逝了呢?所以事情的结果会怎样,还不好说。
而想找寻当时和母亲一起奇怪失去踪迹的阿旭,同样难度不小。十年不是个短年头,很多变故很多转折都会生,阿旭是不是还在这个国家都不好说。而就算他在这国内,茫茫人海,仅凭对他小时候的容貌的描述,又怎么能容易地找到他?
但是,即便找到这两人的希望再渺茫,他总要试上一试,除了他自己的一些不想说出来的原因,他更不想叫阮叶失望。
虽然阮叶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但是乔不遗清楚她心中对亲生父亲是何等的好奇。这好奇在十几年时间的沉淀ຖ中,已经慢慢化为一种不曾明显表现出来但却也从来没有在心中消隐的念想,乔๒不遗不想她十几年的念想终究化成空。
阮叶可不知道乔不遗心里着什么,她只是特别ี开心自己可以到这个ฐ以繁华冠名的江南,特别开心自己可以去武林大会瞧瞧热闹,特别开心自己可以见到เ当时自大牢出来立刻被朝公子连夜带走的好姊妹紫罗。
而江南,就在阮叶的开心期盼之ใ中,一点一点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成钩。
圆缺几时休。
这便是江南,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阮叶一路走来,正因为有了之前经过的那些城镇地域的对比,这才叫她深刻领略了江南的美。
江南的美,既有它偶然一隅的幽静,又有它轻歌曼舞的曼妙,既ຂ有清新如风的诗意,又有醉生死的迷离。
阮叶和乔不遗住的客栈,选了个不错的处址,面对着一汪碧绿如玉的湖水。
打开窗户,阮叶就能看见湖水波光粼粼。
乔不遗和她一起站在窗前,月光盈盈地洒满他的眉眼,长丝落于颈项ำ之间,缠绕不断。
他的眉眼便在这月光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
窗外的湖水似乎ๆ在月色下有水汽慢慢升起,直让人觉得清爽之ใ意扑面而来,连房间之ใ内也因着这水汽竟有几分氤氲了。
“叶子。”乔๒不遗轻声开口。
“嗯?”恁是阮叶这样活泼的性子,此时也在这样月色夜景下安静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