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狐的眼神微微一跳，却没有流露出额外的表情来。
昨夜关押疯子的假山石已经倒塌，只露出了半幅洞口，黑黢黢的，奇怪的焦臭味弥漫在洞口久久不散。秋清晨的目光霍然一跳，忍不住又凑得近了些。这焦臭味里似乎……还夹杂着硝石的味道。秋清晨精神一振，连忙唤来了阿十将洞口的山石一起搬开。洞里还冒着细烟，离近了更是恶臭逼人。
绍太后干笑了两声，象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李光头和福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ว支长箭是在他们即将进入假山时无声无息地切入他腹中的。他不能说，那时的她，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他怎么可以拖累了她？
“你受伤了？”瑞帝ຓ一惊，想要伸手去扶他，火焰君似乎又想躲开，无奈伤痛之下动弹不得。可是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里却再明白不过地流露出了抗拒之意。
大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不要说了！”封绍捂住了她的嘴，语气里透着烦躁：“这种事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近乎ๆ粗暴地撬开了她的齿关，以一种席卷一切的姿态长驱直入。
这还象一句正经话。李光头暗中松了口气：“那少爷你现在是……”
李光头又抓着包袱拽了回来：“我怕你就这么跑去，反而会坏了秋帅的大事！”
秋清晨反问他：“杀人灭口岂不干净？又费这许多周折？”
封绍懒洋洋地往桌子上一趴，伸手将秋清晨拽到自己身边，一本正经地指着玉临风说道：“老婆，你可要记住：这个ฐ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反过来听。切记！切记！”
秋清晨的手臂环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还是她旧时的动作，就连力道都没有改变，指间却多出了一层硬的老茧。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手指也可以坚硬如此。他从来不知他的女人也需要坚硬如此。
她记忆里的阿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少爷，别ี说是给别ี人端茶送饭，就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不能ม离了伺候的人。十年的时间，她只知道自己变了。却原来，他也变了。
四十三
面无表情的女人上下打量她，随即冷冷一笑：“秋清晨果然箭无虚。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既然你不使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举起手中长剑，身形未动，就听旁้边的树丛里一阵簌簌作响，随即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身影猛然冲了出来。
也许那时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封绍手起刀落，没半分迟疑地穿透了他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柱子一声惨叫，人已经昏了过去。
“连我这不懂军务的人也替你惋惜呢，”琴章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一派真心实意：“云庄，可惜你一身武艺，居然没有遇到เ一个好主子。”
悬浮在半空中的封绍看到เ她的脸上骤然间现出一种交织了慌乱和惧怕的神色，丢了魂一样在人群里撞来撞去，却又不敢走得太远。一边跳着脚在人群里找，一边慌慌张张地喊：“阿绍！阿绍！”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推过来，竟是将自己暗示的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李明皓心头怒意涌动，偏偏又作不得，干笑了两ä声，心不在焉地说道：“王爷果然好雅兴。”
秋清晨扫了一眼身后热闹的街道，冷森森地说：“光耀也出息了，一声招呼不打就不见了人影。”
李光头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恶狠狠的表情。他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从到เ了赵国，果然人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过，他是自己的主子，拥有“见机行事”的特权，他想做的事，自己凭什么阻拦？
“回去吧。”秋清晨的视线从山脚下空荡荡的训练场上收了回来，率先往山下走。听到身后王泓玉的脚步跟了上来，便头也不回地问道：“如果有这么เ一个人，想杀却不能杀，放出去又会招惹很多麻烦……你会怎么เ办？”
“他也不好好打听打听赵国的暗卫都是谁布下的？都听谁的？前些日子琴章在里面捣鬼我能忍也就忍了，看如今这情势，我连琴章也不得不防着了。”封绍斜ฒ了李光头一眼，冷森森地笑道：“就算爷是草包，也要看看是在谁的面前才肯当草包。就他们那点份量……还不配。”
秋清晨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他紧紧ู握起的拳头上：“因为……你什么เ也没有说错。”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笔：“封绍，你走吧。回你的楚国去，继续做你的成康王，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要再到赵国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的箭绝对会刺๐穿你那颗比旁人偏开的心脏。”
封绍刚刚ธ平复的心跳又骤然间剧烈了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往前探了探。因为不敢离得太近，两个人的交谈又过于模糊，他什么也听不清楚。然而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拖长了的尾音，糯糯软软，显然是已经醉了。
于婆婆果然不难缠。就是上岁数了，脑筋不那么好使，而且还要一心二用，一边摘豆角一边提问。结果一句话总是要翻来覆去地问好几遍。
李光头忿忿不平地把空茶碗掼在桌面上，恨恨说道：“，假娘儿们府上没有一个是好人！”
封绍枯坐在吉祥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手里拿着一个空酒杯百无聊赖地在左右手之ใ间扔过来扔过去。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李光头还是没有出现，难不成……跟着秋府的人一起去了青木山？封绍立刻๑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ฐ想法。跟家主一起出游……李光头这个临时雇工的级别似乎差得还远了点。
三天后的傍晚，封绍终于醒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光头，我要报仇。”
茉莉堂和封绍想象中ณ的武馆完全不同，或者说跟封绍见过的所有武馆都截然不同。说得再直白一点，这哪里是武馆，明明就是一个戏园子。
“走吧。”说完这两个字，封绍干干脆脆ะ地转身便走。这样的干脆，反而让李光头有点□，仿佛无意中窥伺到了他表层下面所隐藏着的一些东西。一些和他油滑无赖的表相截然不同的东西……
李光头仰天长叹：神啊，你到เ底是怎么造出我家少爷的？！
郊外游人如织，车马辚辚，熙熙攘攘的人群显然没有因为老天下雨而打消เ了出游青木山的兴致。山道两侧，贩卖小吃杂物的摊贩一个挨一个，一直绵延到了同仁寺的山门外。游人大多手执艾草，货摊的旗杆上也都悬挂着红线捆扎的一束束艾草。就连空气里也似有似无地漂浮ด着艾草淡淡的甜香。
秋清晨认得他，他叫角儿，是阿武在宫里的时候贴身使唤的人。看见他，就忍不住会想起逝去的阿武。心一软，语气中ณ已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惆怅来：“角儿，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角儿十分仔细地端详她的脸，也学着她的样子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大帅，身体好些了？”
“你若是缺什么，让人来找我。”秋清晨冲着他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的。”
角儿的眼圈一红，声音也不觉有些哽咽：“我也答应过我家主ว子，要照ั顾好大帅。就算是死了，角儿也不后悔。”
秋清晨心中一动，直觉他这话……有些蹊跷了。
角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垂了头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但凡我知道的事，就不能让她们加害了你。”
秋清晨四下里看了看，瑞帝正在驿馆的内院里接见魏国的使臣，有头有脸的人此时都集中在那里。她是因为军报被驳回，心情不爽，借口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才辞出来的。因此，驿馆的这一带偏廊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闲人出入。
秋清晨眉头微微一挑，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角儿，你话里有话。”
角儿也学着她的样子飞快地四下里张望了起来。秋清晨看着他警觉的动作，好笑地提醒他：“离咱们最近的人应该就是王将军，她此刻正在那边的角门外面候着呢。”
角儿抬头望着她，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忽然透出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大帅，你病了一场，大概忘记了一些事。不过，别怕。很快都会想起来了——但是真想起来了，你也千万别让旁人看出来。特别是……你身边那ว位公子。”
这叫什么เ话？秋清晨瞠目结舌。最近她的脑筋倒真的确是有些糊涂，不过……
角儿的话越说越快，声音却一直刻意压得低低的：“大帅，你千万记得别让旁้人看了出来。千万千万！”
见他说得郑重，秋清晨只得点头：“好，我不让旁人看出来。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
角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ฦ她给你喝的东西，我暗中ณ动了手脚。”
秋清晨张大了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完全听不明白。喝的东西——难道是鸩毒？想到เ“鸠毒”两个字顿时毛森然，随即才想到เ若是这东西，自己早就没了命……
角儿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想要解释，可是话到口边又叹了口气：“大帅，很快你就明白了。”
“哦，”秋清晨对他没头没脑แ的一番话似懂非懂。这个孩子不会加害于她这一点她知道，不过听他的语气，仿佛他冒了很大的危险救了自己似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角儿低下头，腼腆地笑了：“我有个本族哥哥就在大帅府上。”
“我府上？”秋清晨若有所悟：“是谁？”
角儿笑道：“就是给大帅管理马厩的老胡。老家闹灾，收成还不够交租的。一家子没有活路，就跑到安京来找我，我那时刚跟了我主子，有头脸的人物又有谁认识我？没办法，只得去求我们主子……”
说到这里秋清晨已经明白了，模糊记得那个老胡正是阿武托人介绍来的。当时她还以为是阿武的熟ງ人，没想到却是角儿的亲戚。
秋清晨舒了一口气：“老胡好着呢，你只管放心。”
角儿点了点头：“我们老胡家人丁单薄，我又……只能靠这个ฐ哥哥传宗接代了……”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秋清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忍忍。等我找个ฐ机会把你讨过来，你就可以和你哥哥一家团圆了。”
角儿摇了摇头：“只要他们都好，我就没什么เ担心的了。我这样的人出去了也是个废材，留在宫里只怕还能对大帅有点用……”刚说到เ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内院传来，秋清晨连忙拉住角儿躲进了偏廊外的假山石后。
从假山石的缝隙里望出去，顺着长廊走出来的原来是魏国的使臣。
走在最前面那个得意洋洋的矮胖子是魏国的王叔。当初她带兵打进高州，第一个迎出来的就是他。时隔一年，他的头还是黑油油的，腰身比原来更肥。看样子魏国战败对他一点没有影响。
秋清晨悄悄问角儿：“不是还没到เ岁贡的时候？他们怎么来了？”
角儿想了想：“好像是说他们那ว个痨病鬼的皇帝死了。叫魏清的那位世子要登基，所以请了高州都统的同意，将岁贡送到了边州来。”
世子魏清她自然记得，他还有个妹妹叫做帼雪公主……
“帼雪公主”几个ฐ字似乎又勾起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太阳||穴一阵突突乱ກ跳，秋清晨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
“大帅？”角儿望着她，神色有些担心，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我没事。”秋清晨摇了摇头，目光中ณ却仍是一片茫然。
角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想起来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
秋清晨点了点头：“正好他们都出来了，你趁着没人注意赶紧进去吧。”
角儿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步两步地跑回了偏廊。跑出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着秋清晨摆了摆手，阳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居然有种孩子般的纯真。
秋清晨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有种透亮的东西，耀眼却也温暖。很象是……
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