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吱”地一声从外面推开，封绍端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四目交投，封绍的脚步一滞，象有些不能确定似的歪着头轻声问道：“老婆？”
他的话封绍不是很明白。等到他退了出去便悄悄沿原路摸了回来。
尾随在后的杀气骤然间凭空消失了。只有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秋清晨无法感知他的藏身之处。又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只得一动不动地伏在在树干上。血腥味骤然间浓郁๗了起来，秋清晨未及躲开，一截雪亮的长剑已经穿出丛丛树荫，闪电å般刺了过来。秋清晨手中短刀“当”地一声架住了长剑，反手一绞用力将它推了出去，人也借着这一推之力纵身跃开。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剑自后方刺๐来，秋清晨抽出腰畔ึ的长刀反手挡开这一剑。
“闹成这个样子，这宫里你是没法子呆下去了。”这是他对我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爷们的公事几时轮到เ你这个杀才指手画脚？楚琴章就是这么调教奴才的？！我看你是活到头了！”封绍越说脸色越阴沉，阿十的信报里说了午时不到就有一辆乌蓬马车进了紫衣巷。柱子一个跑腿办事的，出门决不可能ม摆这样的排场。不过，前院都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楚琴章居然还沉得住气……
女人长长地叹气：“不舍得也得舍得。晚间我还得巡ำ夜呢。”
封绍抿嘴一笑，是了，就是这么回事。只是自己้怎么会是人质，她说的“他们”指的又是谁，他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靠，怎么把他给忘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沿着碎石甬道步步逼近，封绍开始后悔自己้不肯听阿十的劝告。自己้煞费苦心地躲这人躲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摊牌……似乎ๆ并不是什么เ好时机。
“我呸！你往哪儿摸！”封绍拍开他的手，满脸嫌恶：“别总跟老子跟前装ณ大头蒜。你恶心不恶心！”
“躲着李相和楚琴章？”李光头一边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一边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你说是要躲开秋帅，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上杆子地往跟前凑呢？卧底做得这么เ不怕死，这完全不符合少爷你的风格啊。你就直说了吧，你到底想干啥？”
雨幕中传来牛角号呜呜的声音，训练场上的小黑点们连滚带爬地集中ณ到เ了一起，然后顺着训练场的边沿整整齐齐地跑向营房的方向。王泓玉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们的样子来，一个个泥猴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洗澡、换上干衣服然后填饱肚子……
李莹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里做作的娇气都在一刹้那ว化作了真实的慌乱ກ：“少峰哥哥，你先别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封绍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秋清晨的书斋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奢华，却精致小巧ู，十分清幽。围绕在书斋周围的奇特树木在夜色里撑开巨大的伞状树叶，呼应着池塘边浅色的沙地，让封绍有种莫名的眼熟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李光头一哆嗦。身后的封绍也跟着一哆嗦。难怪光头受不了自己้的腻歪了。原来是在秋府就天天有人跟他腻歪，而且腻歪人的水平比自己还要高……
他睡得不早，又折腾了这么半天，看天色怎么也过了子时了。这个ฐ时候，这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早ຉ就休息了，又有谁会在花园里聊天？
秋清晨点了点头。
提着药箱的老爷子一边咳嗽ณ一边低声嘱咐他：“看紧了你们少爷，那ว伤经不得他乱ກ动。明日我们再过来换药。”
“不用，不用，”李光头连忙摆手：“客栈的老板说了，这里是男人女人都可以进的。好多出身贫民的男子都来武馆拜师学艺。练好一身拳脚可以去有钱人家做护院。”
封绍把糖人之类的玩意统统塞进了他的怀里，拍了拍手再度叹气：“琴章临走的时候都不愿意见我，我送去的礼物也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所以……我总觉得他对我有什么误会。可是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他连见不肯见我，我哪有机会找他问清楚呢？”
“我是说……”李光头好容易顺过一口气来，脸上却可疑地浮起了一层看不出是恼怒还是羞愤的表情：“在这里是女人逛窑子，所以男人会是被逛的一方……你明白没有？”
“聪明两个字，可以有很多意义上的解释。”年长的男人微微一笑：“不过，看起来你这个ฐ整天吃喝玩乐的脑袋里多少还有那ว么เ一点有用的东西。怎么样，这趟差使说难也不难，要办好却也不易——你敢不敢接？”
秋清晨的身体猛然间僵住了：“你说什么？”
封绍的手在她胸口的伤疤上轻轻摹娑，艰涩地说道：“对不起。”
秋清晨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封绍俯下身轻轻吻上了哪一处疤痕。仿佛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也不能ม说了。
秋清晨哆哆嗦嗦地捧住了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他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微的水珠，清亮如洗的一双眼睛却溢满了痛悔和自责。
秋清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真的……想起我了？”
封绍轻轻颌，随即紧ู闭了双眼，重新า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秋清晨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素色的床帐，这案头荧荧跳动的烛光、悬挂在床尾那一卷可笑的画轴、甚至先前的那ว一场激烈的欢爱……都呈现出一种模糊的色彩，仿佛那ว些沉淀在思绪深处的幻想——只因为ฦ在那幻想里投注了过多的情感，所以产生了一种“它真的生过”的错觉。
“那一刀……”封绍垂着头，无比艰难地低声说道：“那ว一刀，我是……”
秋清晨打断ษ了他的话：“你到เ底想起了多少？”
封绍沉默下来。良久才低低说道：“我想起楚国的水兵围剿湾。上的棚屋都着了火。到เ处都是火。可是我被捆着手脚锁在堆放杂物的矮棚里，火苗已经舔上了窗口……”他搂住了秋清晨，将她的脸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你在外面拿着斧头拼命砸那把锁……火苗都烧到เ你头上了……”
尽管被他紧紧地搂着，秋清晨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抖。这些事她从来都不想再去回味。可是她的嗓子却好象堵着什么东西，连一句“不要讲了”的话也喊不出来。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时，依然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刚刚生过。
楚国的水兵已经从暗礁的后面登陆，她师傅跟着大当家、三当家和一半以上的喽罗将他们抵挡在了村外。而由湾的另一侧强行登陆的水兵却用火箭引燃了小小的渔村。
满眼都是火，耳边是喧闹的人声和兵器撞击出的铿响。她所熟ງ知的生活刹那ว之ใ间就翻了天，所有那些清晰的线条都变做了一团混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怕得直抖。只有在慌乱的奔跑中ณ紧紧握着的这只手是真实的。
那ว是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承载着她所有的恐惧和希翼。
然而那样的希翼不过是一场迷，在他们死里逃生钻出火海的时候碎裂ฐ一地。
无声无息。
四十七
秋清晨从来没有见过那ว么大的火，棚屋、仓库、停靠在浅滩上的渔船、甚至是环环围绕在渔村四周围的蓉椰树都被烈焰吞噬，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本静谧得只有海涛声声入眠的夜晚，一觉起来却整个翻了天。
秋清晨看到三当家的老婆臂下夹着孩子神色慌张地从她身边跑了过去，甚至顾不得看清楚她是谁。她的头蓬乱着，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孩子的神色却懵懵懂懂ฦ，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骇人的亮。
秋清晨原想提醒她往东边跑是不行的，因为ฦ最初的打杀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可是三当家的老婆跑得风一样快，压根连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真正是火烧眉毛的当口，秋清晨握紧了封绍的手，不顾一切地绕过了燃烧的棚屋，朝着西边的断ษ崖跑了过去。
封绍知道，在那边的崖洞里，秋清晨的师傅一直藏着两艘小船，舱底常年备着清水食物。这么一点东西在茫茫海上虽然不能支持太久，但是藏到临近的小上去却是绰绰有余。身为ฦ大当家的保镖，她的师傅自然知道，即使是在这看似桃源一般的湾上，人性里本能的阴谋算计还是不能不防的。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千万不可瞻前顾后，白费了师傅的一番心机。等师傅脱了险自然会去找你。”这是她师傅的话，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拿出来提醒她。秋清晨虽然不知道她在防备什么，但是“逃命”两个字被赋予的意义却根深蒂固地埋植在了她的意识当中。只需轻轻一点，就全盘浮ด出水面。
“逃命要紧ู，”秋清晨紧ู扣着封绍汗湿的手，头也不回地逆着奔逃的人潮拼命往西边跑。一边跑一边提醒他：“拿衣襟罩住口鼻，不要吸进了烟气……”
奔跑中ณ的身影猛然顿住，紧跟在她身后的封绍冷不防一头撞上了她的后背。两个人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秋清晨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水兵，“唰”地一声拔出了腰刀。毫不犹豫地将封绍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海风吹起了他的黑色斗ç篷，在他的身后猎猎舞动，宛如一副狰狞的翅膀。秋清晨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当他望向他们的方向时，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两ä团幽暗的火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森冷中ณ带着妖气。
“还好，小王爷总算是按时把人带来了，”那是年轻人所特有的声音，却温吞吞的。有种四平八稳的腔调。仿佛所有生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了她，就不愁拿不到เ蝴蝶仙。小王爷好计策。”
秋清晨全身的血都在他这一句话里被抽干了。她猛然转过身瞠目望向了封绍。心里那ว些隐隐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ຖ真真切切地涌上了心头——原来如此！
她砸开铁锁的时候，被困在棚屋里的他虽然上着绑。那绳索却松得一扯便扯脱了。她应该注意到的，可是那样混乱的场面，让她把这个细节忽略了——在她砸门之前，已经有人进去过了。在她到来之前，他的被困就已经布成了一个ฐ局，只等着她入网。
而她，就真的入网了。还连累็了自己的师。
为什么？
无论是十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还是十年后重新า躺在一张床上再续前缘，秋清晨始终都不曾怀疑过他。她相信封绍绝不会为ฦ了捉拿她的师傅而虚情假意地拿感情做套来诱她。可是为什么呢？
她记得那一夜的海边，乌云在他背后的天幕上层层翻卷。在那ว一片暗色的背景之ใ上，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迎视着她充满疑问的眼睛时，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抖。她从那双眼睛看得出来他身体里的那ว根弦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仿佛随时都会断裂ฐ开来。
秋清晨所有的疑问都被他这样的神情逼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可是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他，他的手里忽然就多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刀，闪电å般刺向了她的胸口。
她听到“咯”地一声轻响，然后，寒凉的感觉便冲破了骨骼的阻挡探入胸膛。那ว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冷，一瞬间就顺着血脉爬遍了全身。她看到他眼睛里的神色骤然间变成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惊恐，可是不等她看个清楚，眼前已是一片天旋๙地转。秋清晨直挺挺地倒在了湿冷的沙滩上，没有了他的脸，视野中只剩ທ下一片湛蓝的夜空。
圆月如盘，静静地悬挂在她的头顶，连月光都澄净如水。
美得让人想哭。
秋清晨的手指在他光裸的背上停顿了一下，便又顺ิ着脊骨滑了下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仿佛在安慰一个ฐ受了委屈的孩子。
“为什么？”她静静地问出了十年前就想要问的问题。
九死一生活过来之后，她曾经跑去盛州想要从他那里问出一个答案来。只可惜那ว时的他，已经把生过的一切统统忘记了。而那ว时的她和蝴蝶仙正被赵楚两国联手通缉，根本无法留在盛州ะ追查整件事的真相——如果还有所谓的真相的话。
封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秋清晨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血痣破裂ฐ的地方，低声问道：“这应该是山地邪教的摄魂术。血痣既然破裂ฐ，就是说封印已被解开，你怎么เ还会不知道？”
封绍仿佛累极了的孩子，闭着眼凑过来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颊๐上：“我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那把刀是他给我的。是他告诉我那把刀不会伤害到你……”说到这里，仿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他扳过了她的脸，固执地望住了她的眼睛：“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想过要伤你。”
秋清晨的心忽然就软了，她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贴紧了自己的脸：“我知道。”
封绍的眼睛突地一亮：“你相信？”
秋清晨点头：“所以才想知道为什么。”
封绍的眼睛又红了。
秋清晨捏了捏他的脸：“封印你记忆的人，是海边那个称呼你小王爷的人吗？”
封绍迟疑片刻，仿佛有些不能确定似的：“不记得了。不过，给我那把刀的人的确是他。他说只有这样才可以把你从那一趟浑水里捞出来……”话说到这里又蓦然收住，封绍心底猛然一动。这么耳熟的话，到เ底是谁说过的？
秋清晨看着他神情变幻不定，心里微微有些不安：“不要再想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就算要查个ฐ明白也不急在这一时。暂且到此为止吧。也许等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封绍俯下身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道：“可是老子心里很不爽。老子被人当成猴儿似的耍得团团转。还连人影都没看清……多窝囊。”
秋清晨哧地一笑：“罢了，罢了，你丢人现眼的时候还少了？”
“你什么意思？”封绍重重地咬了一口：“你嫌弃我？”
“哪里……”秋清晨笑着摇头：“那人没有洗了你全部的意识，把你变成个大傻子我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与其变成那个样子，我倒情愿你忘了我，每一天都快快活活地花天酒地。”
封绍啃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唇角重重地吻了上去。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似的辗转厮磨。低低垂下的睫毛上却溢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你为什么不恨我？”
“我恨你。可是……”
可是我更爱你。
封绍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光耀正站在桌边，神情恭顺地听着秋清晨说话。
虽然说原来也看到เ过类似的画面，但是不知怎么，看到เ光耀那么一个雄赳赳的大个子在她的面前低眉顺眼的，封绍心里竟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心里忍不住就开始胡思乱ກ想：他怎么เ就那ว么听她的话呢？莫非是对她怀着什么เ……不该有的心思？虽然说这个女人有权有势，又长着一张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想接着看第二眼的脸，但是……
但是他是老子的人啊！
封绍暗中磨了磨牙，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疑似微笑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银耳莲子羹。这可是我做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