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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23部分阅读

他记得耿如杞家人尚在遵化,当下便邀邓仕兴同去探望。哪知邓仕兴推说要回山东老家,一力推辞不已。桓震暗叹人情凉薄,只得由得他去。自去找到耿家时,却已经是人去屋空,原来耿如杞被逮之时,家眷也一起给锁拿进京了。他只觉此事非小,犹豫片刻,便决定随进京去瞧瞧。想到自己原本立心要在耿如杞幕中有一番作为,哪知道方来不久便遇到เ这等事情,离京不过一月又要回去了,着实是造化弄人。

孟豹上来禀报,说是入城门之时给守军阻拦,是他爬上城去将门打开。后来在仓中搬粮,来了一个甚么官儿诸般废话,他一气之下便给砸昏了,却不曾伤他性命。桓震赞他两句,便要他暂领参将,统带此处的两营士兵。孟豹喜出望外,欣然应了。不一会饭熟,众军都是数日没见过米的,吃起来如同饿狼,桓震担心少停行军之时有人吃得太多引致腹痛,不住穿行营中,叫他们少吃。恰好饭罢,得了斥候飞报,道是李裕力量不敌,已经率残部向东败走,现下敌人正在南下,两卫不曾奉命,不敢擅出。据他约略估计,这一次南犯的哈刺慎部众,少说也有七八千之众。桓震请了耿如杞允准,便叫两人持了令符,分别前往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面交该处指挥,令其分别防守本处,不得令哈刺慎兵马越过防界。同时又须时刻注意南边动静,只待本军接战,立刻自后包抄。如此一来,便形成一个ฐ桶状,将来犯之敌局限在遵化一带。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以步破马了。

桓震瞧着他们那ว些面黄肌瘦的脸,冻得瑟瑟抖的肩膀,皴裂流血的握矛的手,忽然之ใ间明白了一桩事情:究竟为甚么明朝的将领在带明兵打清军的时候总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待到降了满清,反过来带领辫子兵屠杀汉人的时候,便如利刀绞肉一般,直杀得中华大地血流成河。瞧眼前这样的兵,怎么能与满清的精兵铁骑相抗?战而不利ำ,非将之过,却是兵不能战。而所以兵不能战的原因,又是整个ฐ大明朝的官僚机器,已经从中间开始失灵了,朽坏了,崩塌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信王朱由á检瞧着自己那个只懂得拿绳锯墨斗,提起朱笔来便要打颤๶的皇帝哥哥,心中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之情。他虽然闭户读书,躲在自己宫里做缩头乌龟,但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山西叛乱了,他知道;南京地震了,他知道;河北蝗灾了,他也是知道。这个国家,许多皇帝ຓ哥哥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然而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处?他并不是皇帝,不能ม下旨捕杀河北的蝗虫,也不能银赈济陕西的灾民。也许在他的心中,经常想到เ假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坐在皇帝哥哥的龙椅上,手中握着皇帝哥哥的玉玺,那么เ他一定是大明朝的中兴之主……决不是什么亡国之君!

沉思片刻,道:“既ຂ然五蕴皆空,那又何必介意?既不介意,那又何必要死?”杨太夫人凄然摇头,道:“少年人,你不懂。”说着仍是要跳。桓震大急,所谓人急智生,突然间想起什么来,当下喝道:“佛祖说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是也不是?”杨太夫人笃信佛教,听得桓震跟她谈佛,便不即跳下,转过头来,道:“三世悉平等,毕竟无来去。”桓震这却听不懂她说些什么เ了,正要开口再劝,却听傅山道:“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心下大急,暗道自己正在这里费尽口舌劝她不可死,怎地兄弟却说出这等话来?正要拦阻,傅山又道:“轮回六趣,如旋火轮。有业感即入轮回,太夫人我执我见,恐怕不能ม离苦得乐。”他却是说,如果执着于极乐和现世的分别,那便是存了“我执”,有了业感,必定重入轮回。

那ว少女与杨家素来相好,听着众人纷纷议论,便即有些按捺不住,双眉一挑,面露怒色,就要上前呵斥那ว老童生范晋。桓震一把扯住,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可莽撞。敌暗我明,还是观望为上。”她面色一红,甩脱了桓震,将头一偏。桓震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鼻尖。

桓震这一声叫,当下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对他怒目而视。那大猢狲果然也在这里,方才凝神听曲,并没留心桓震进来,此刻一见之下,当即低了脑袋,拔脚便溜。桓震却也已经瞧见了他,正要上前阻拦,那红衣少女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前๩襟,手腕一翻,前日用以威胁桓震的那柄刀子,此时又架在了大猢狲颈中。楼中ณ众人大哗,便有怕事的渐渐退去。桓震不由苦笑,心道这女孩儿怎地如此喜欢动刀子,不过她转眼之间便将对方制ๆ住,倒也算得大功一件。当下问道:“杨涟的儿子在哪里?”大猢狲极力缩着脖ๆ子躲避刀锋,讪讪地道:“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刀子还是稍稍拿开些儿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我,姓杨的可就大大不妙。”那少女却也略有些忌惮,揪着他的手略微松了一松。

桓震听了这名字,倒还不觉得甚么,傅山却是“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抢步上前,望着那小丐道:“你爹是杨之易?那么เ你祖父便是杨涟了?”桓震听得“杨涟”这个ฐ名字,也是一惊,这是他在后世早已经如雷贯耳了的,至于杨涟的儿子叫做杨之易,而杨之ใ易还有个儿子,这个他却着实不知。〖——笔者注,关于杨之易此人,请看背景知识标号0่227。〗

次日一早,押解杨柏的差役便要上路。傅山暗地塞些银钱给胡理等人,买得他去了杨柏脚镣。至于长枷,上面粘有官府的封条,却是不能擅动。杨柏只是冲两人微微一揖,以示谢意。当下四名差役押着一个中年囚犯在前๩行走,身后跟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妇女,再后面又是两个牵马步行的男子,着实是一支古怪队伍。行不多远,桓震醒悟过来,当即要杨夫人抱了孩子坐在自己马上。

星望着远方,悠然道:“老夫今年七十七岁,见过之人,经过之事不可胜数。”瞧着桓震,道:“这世间人人都有一个该去的所在,你可知道自己้的所在是在何处么?”桓震只觉心中ณ异常烦躁,猛然叫道:“我怎知道?我怎知道?我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全不一样了,你来教训我,可是你见过那样的情景么เ?你说你经过之事不可胜数,可是你经过那样的事情么?”星并不明白他究竟说些甚么,只是道:“人生原是一场大,醒之日,追抚往昔,若还能记得些甚么,那才不枉了这一场。”桓震仰头大笑,一面笑,一面扬长而去。

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却说桓震既知不是敌人来犯,心中便稍感安稳。看看天色,却仍是黑沉沉地。他不敢大意,当下令众军不得再睡,都要起身收拾准备拔营。所谓游击战,本来没有一定的方向,便是游而击之了。这一天准备向南绕行,走出到西台与中台之间的山谷扎营。不料正要出,却听得那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众人围做一堆,不知在作甚么。桓震大叹头痛,却也只得过去查看。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掌旗跑来,报说过天军与北面的官军交上了手,两军对阵之下,过天军死伤惨重,现下正朝大部这边撤退。

这一起官军,是从代州振武卫而来,往万全右卫去换防的,全军共是五千六百人,领军的是神๰武卫指挥佥事常荣。他奉了本卫指挥同知的命令,率部换防,却在行至浑源的时候接到朝廷诏令,命他暂不继续北上,而是留แ在当地,候怀来、怀安二卫会军,共同围剿小五台山。常荣便在浑源驻扎下来,哪知前等后等,却只是等不来怀安、怀来的半个士兵。振武士兵驻扎在浑源,军需供应本来便得不到保障,如此日复一日拖将下去,常荣渐渐受不了起来,不断派出斥候向东北打探消息,哪知道一探二探,总是毫无动静,那怀来怀安的守将,不知道是压根没有接到出兵的诏令,还是畏ั葸避战,总之是连面也๣没有让常荣见到เ。常荣性子本来急躁,一来二去,便十分焦躁起来。这个常荣,似乎不比上一次那杜大威是个草包将军,非但正儿八经地上过战场,并且还颇有战功,对自己是信心满满。一气之下,一面起草奏折上报朝廷,参那ว怀来怀安两个ฐ指挥同知、佥事畏敌避战,迟疑ທ不进,一面自行北上,准备伺机攻打小五台山。若说他以五千六百人,对同样五千多人的过天军,已经不占什么便宜,而过天军又是据守山寨,占了地利,常荣胜算更低。

他眼珠一转,心中ณ便有了计较,当下高声道:“凡右立者尽数免职,由上司另行择人代替!”此言一出,立刻便是一阵混乱,那三十一名掌旗๱或抱怨,或叫骂,纷纷扰扰,七嘴八舌,桓震也๣不理睬,叫一声“散了罢”,扬长而去。他离开会场之ใ后,却又悄悄拽过刘黑虎来,要他从亲卫小队之ใ中派人,监视那三十一人,一个不得漏下。刘黑虎答应了,转身便去。须臾却又转了回来,问道:“亲卫小队连我只有三十人,那却怎么好?”桓震一愣,心想自己却从来不知亲卫小队是三十人,只道也是与其他队一样是五十人的编制。饶是他反应迅,道:“那ว个叫做薛宾的掌旗由我自去便了。”他在掌旗๱之中认识得不多,薛宾便是其中一个,方才看得真切,那第一个走出队列的便是此人。

再说那头打扫战场的诸人,直忙到日落时分。还有五十多名没烧得死的官军,尽数给群豪一刀一个,取了性命。众人剥下官军的衣甲,取了他们的刀兵,笑嘻嘻๵地回到没了房顶的屋子当中。桓震看着这班人土匪也似的行径,心中ณ不禁暗暗叹息,以后的农民“起义”,主力就是这种人,难怪李自成最终败亡了局。试问就算他靠土匪打得了天下,难道还能靠这些土匪去坐天下不成?

桓震正在绝望之际,竟然遇了这等百年难得一见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挣扎着逃出去。只是他挨了数顿毒打,早已๐经支持不住,还没走到狱神๰堂,左脚一绊右脚,扑通一声连惠道昌一齐摔倒了。惠道昌怒道:“我把你这蠢蛋!你想死也就罢了,姓惠的可不陪你同死!”

傅鼎臣点头称是,两人正要离去,忽然听得院子里啪嗒一声,好像一块石子落地的模样。桓震心中一动,想起以前听说的窃贼入屋之前必先投石问路,连忙噗地吹熄๠了油灯,扯了傅鼎臣,悄悄掩在里屋门后,握紧了手中刀。果然不久ื便有一人从外跳了进来,正与桓震方才一般,踅进了屋来,晃亮火折,看到屋中情况,似乎ๆ也颇为吃惊,不自觉地喉间响了一声。桓震心想这个贼也是够倒霉的了,只盼他搜罗些钱财,赶紧离去,好让自己้二人得机会逃走。

桓震心中抑郁,也丝毫不亚于傅鼎臣。他心中ณ明白,这一桩事情,可说全是因自己而起:若不是自己夜半求宿,便不会撞破吴氏的隐秘;若不是自己带过四郎去延龄堂求医,傅之谟便不会知道内情;若不是傅鼎臣陪自己前往枪峰驿,便不会拦马士英府轿告状;若没有以上种种,傅之ใ谟如今又怎么เ会身陷大狱?他桓震一向自认敢作敢当,眼下要他眼睁睁看着旁人为ฦ自己受苦受难,怎么能ม忍受得住?只是以他之ใ力,又确实无法可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实在毫无用处,白白活了二十五年。有生以来,桓震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中,权力实在是一个好东西,真是有权之人不用忙,无权之人跑断肠。现在哪怕要他用自己的自由乃至性命去换取傅之ใ谟的平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只是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是他可想而不可求的。

傅鼎臣又道:“不对,不对,不是没有公文,而是公文根本没能送到枪峰驿。”桓震一惊,这两种情况看起来结果相似,都是蒋秉采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灵丘组织灭蝗;可是细细琢磨,却十分的不同。倘若并没有一封禁止捕蝗的公文,蒋秉采灭蝗便是有功,值得表彰;但若实际上有这么一封公文,而在途中消失不见了,那么大同府绝不会认为是公文丢失,却会疑心蒋秉采故意损毁,而要追究他不奉府命的责任了。一旦想通了这一层,桓震立刻便明白自己方才那ว种担心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只是假若那下帖当真未曾到得枪峰驿便中途消失了,那它却又去了哪里?这一点他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了。傅鼎臣也是毫无຀主意,两人无心睡觉,呆呆地坐到了天明。

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是广灵县南二十里的洗马庄。是时天色已黑,城门关闭,桓震不能ม入城,只好赶到洗马庄暂歇。这村庄甚小,拢共不过十几户人家,最大的店铺便是村头的一个茶汤摊子,更不用想甚么客栈了。桓震入村之时,家家都已闭户睡觉,敲开了几户的家门,主人家见他一人双马,满面风尘,都是不敢收留。他从村南到村北逐家敲将过来,吃了十几遍闭门羹之后,心中ณ渐渐烦躁不已。眼看已๐是最后一户人家,心中ณ抱了万一的希望,走上前去啪啪扣门。扣了半晌,才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跟着房门吱呀一响,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蓬头妇人探出头来,好不耐烦的道:“这是甚人,三更半夜敲打寡妇之门?”桓震暗叫不好,单身男子敲寡妇门,这可是大大的忌讳,连忙没口子的道歉,正要退下,猛然听得房内“咕咚”一声,似乎甚么沉重的东西倒在了地下。桓震心中生疑,脚下便停了步子。那寡妇见他不走,把脚一跺,挤出两ä点泪来,撒泼道:“好个男子汉!欺负俺寡居人家,要来行那不轨之ใ事么?”桓震见此人无຀可理喻,也懒得管她的闲事,一转身,牵马便走。不料一步尚未迈出,却听得屋中大叫一声“救命”!

三人直等到日头偏西时分泥石流方才过去。桓震搀了周士昌,雪心跟在后面,一行三人慢慢走回小屋,还离得数丈,桓震一眼看去,不由得大声叫苦,原来那小屋泡了几天的雨水,早已经朽坏不堪,又历经数次震动,竟然就此倒塌。这一下三个人都没了栖身之所,露宿一夜两夜则ท可,若要每日如此,周士昌老病之躯,桓震重伤之余,哪里承受得住?一时间没了法子,只是在那里呆。

今年5月13日຅,恰逢星期五,这一天,耶稣被钉ล在了十字架上。这在西方人眼里绝对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可是对于巴蜀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大四学生桓震来说,今天绝对是自己的幸运日຅。说起来还要托黑客们的福,也不知道13号星期五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许多病毒的作日都被设置成了13日星期五,大学周边多的是网吧,这病毒一来,网络维护人员可就成了各个ฐ网吧的抢手货色,特别ี是像桓震这样技术过硬,平时多有业务往来的,更是提前四五天便接到许多预约,要他前去检查系统,到星期五当日还要在各个网吧坐镇。

耿如杞叹道:“某便是这般固执之人了。”喘息片刻,又道:“百里你记住,千万不可为我奴事阉贼,否则ท耿如杞虽生犹死!”说到最后“虽生犹死”四字,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喝而出。桓震大惊,心想莫要给狱卒听了去禀告崔应元,那可糟糕,偷偷瞟了两个狱卒一眼,却见他二人在那ว里行若无事,好像没听见一般。

桓震生怕露馅,不敢再与他谈,当下嘱咐了几句保重之ใ类的言语,又说下次将会带傅山来替他看伤,这才离去。临去之时,回头望了一眼镇抚司狱大门,只觉那里黑洞洞地,似乎便是一个怪兽巢||穴,叫人不寒而栗。他埋头疾走,耳中ณ不断回响着耿如杞临别ี时那句言语:“虽生犹死!”追想近日来所做事情,确乎ๆ连自己也都觉得十分无耻,一时之ใ间竟觉仿佛是耿如杞对,而自己错了。

闷闷回到公家,一进门,便听见周士昌在那里大怒咆哮,他心中一沉,拖过一个仆役来问时,却是周士昌不知怎地知道了坐像这桩事情,碍着公铭乙情分不好当面作,恰好今日公铭乙有事不在,他一人独坐,愈想愈气,居然拍桌大骂起来,吓得一干下人没一个敢进去。桓震心中暗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硬着头皮走上去,向着周士昌行了一个子婿之礼。

周士昌冷哼一声,视若不见,桓震陪笑半晌,他才冷冷地道:“不敢当得桓大人如此大礼ึ。”桓震知他误会,心中正在思谋要不要将耿如杞之事和盘托出,已给他指定了鼻子骂道:“老夫当真是瞎了眼睛,竟会将雪心许给你这腆颜事贼,无行无义的混帐!你目中有阉无君,有贼法无຀国法,却将当今天子置于何地?你在阉贼面前๩跪拜称儿称孙,却将你生身父母大伦置于何地?你助纣为虐,剥削民脂造那无用之物,却将数万饥民置于何地?你自毁名声,将来身败名裂,遗臭万载,却将老夫与雪心置于何地?”他愈说愈是激动,面色紫,大声喘息,好半晌方才透过气来,续道:“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父无君之徒,不配做老夫的女婿!”顺手将茶碗往地下一砸,拂袖便去。

桓震呆呆站在堂中,目送他颤巍巍的背影,但觉心中甚是窒闷,只想放声大叫,可是却又不知叫给谁听。伫立片刻,叹了口气,便要回自己้房间去。走出厅来,却遇上雪心正站在门口,向里探头探脑แ地张望,见得他出来,迎上前拉住他衣袖,道:“桓哥哥,爷爷骂你了么?”桓震不愿给她知道自己้和周老间生争执,当下道:“不曾。”雪心小嘴一扁,道:“桓哥哥骗人。雪心在那边厢房,都听到爷爷的声音了。”桓震苦笑摇头,一语不,轻轻拍拍她手背,挣脱衣袖,道:“回去睡罢。桓哥哥也去睡觉。”

雪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桓哥哥生雪心的气了么?”桓震最怕女孩儿哭哭啼啼,慌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桓哥哥不曾生气,谁的气也不曾生。”雪心哭声渐止,睁着一双泪眼,望着桓震,忽地道:“桓哥哥骗人,桓哥哥明明便在生气,全写在脸上了!”桓震呆了一呆,长叹一声,废然道:“不错,我是生气,不过却是气我自己้。”他本心之中ณ,对于周士昌所骂的每句话都很是赞同,倘若自己还在后世,定然也๣是这般嘲骂阉党人物,可是一旦事情真到自己้头上,那便不由自主,哪里还容得你讲甚么气节?他对这个同流合污的自己很是厌恶,然而时势所迫,却又不得不然,近日来心中时常痛骂自己,一头骂,一头却还要做那些自己痛恨之事,忍不住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人格分裂了。想到自己对魏忠贤行跪拜之礼,想到เ傅山那甚么“一腔忠诚,万全筹画”的奏折,不由得胸口一阵翻腾,蹲下身子,大吐而特吐起来。

雪心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桓震直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这才停了下来,用手背擦擦嘴角,涩然笑道:“没事了。吓着你了么?”雪心连连摇头,眼泪却还在眼眶中打转。桓震心知自己定然吓坏了她,当下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轻轻拍拍她头,柔声道:“乖๔,回去睡觉。”说罢,自顾转身回房。雪心瞧着他越走越远,忽然叫道:“桓哥哥做的事情,雪心总知道是对的!”桓震听得她这一句话,回头苦笑道:“那么เ你爷爷呢?”雪心一怔,确乎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只能站在那里,瞧着桓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了。

次日一早,桓震还没起床,便听得下人跑来说周士昌收拾了包袱,闹着要走,公铭乙正在那里劝解挽留。他吃了一惊,连忙出去,奔到正厅,迎面撞上周士昌,一手挽了包袱,一手拉了雪心,连瞧也不瞧他一眼,扬长而去。雪心叫得一声“桓哥哥”,给周士昌重重瞪了一眼,再也不敢出声,任由他拉着出门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甩个响鞭,车轮滚动,渐渐远去,唯余车后扬起的一阵尘土。公铭乙叹道:“丕明一早便雇了马车要回灵丘,老夫劝阻不住,也只好随他去了。”桓震怅然若失,呆望片刻,想起今日还约了傅山会面,周士昌的事情,一时间却也顾不得了。

公铭乙道:“昨日贤侄不在,内府中有人来说,叫贤侄莫要再等年后,即刻便可到南镇抚司上任,还说要贤侄莫忘了九千九百岁的恩德。”桓震却不知魏忠贤何以这般看重自己้,想了一想,答应明日຅便去报到เ。他两人却是约在春华楼,当他赶到เ的时候,傅山已经包下一个雅间,在那里等他了。两人见面,桓震便把昨日见耿如杞的经过略说了一遍。傅山听说耿如杞刑伤甚重,想要自己前去诊治,却没答应,只随口说了一个药方,要桓震照方抓药,给他送去。信王那一头,据说这几日王府周围可疑人物愈来愈多,因此傅山提议除非事情紧ู迫,否则两人暂且不再会面。桓震也觉甚对,当下答应了,又告诉他魏忠贤催自己上任之事。傅山想了一想,道:“这倒奇怪,他干么这般着急?”自语道:“那日信王入宫朝会,回府之后曾对我说天子气色甚差,不知是不是龙体有恙,神色间对魏忠贤也不似以往那般亲热尊重……莫非他与客魏中间,生了甚么嫌隙?”

他猜得却是没错,就在这一年的元旦前๩后,天启皇帝一个怀孕的侍女,被客氏蓄意殴打以至流产。皇帝至今无后,哪怕侍女的孩子,也让他充满希望,可是这个希望竟然被客氏给打破了,叫他怎么能ม不怒?所谓恨乌及乌,连带对魏忠贤也冷落起来了。这些细碎小事,桓震却不可能记得清楚,想了一想,虽觉傅山推论得有理,却究竟记不起是生了甚么,更不知那与自己有甚么干系。但尽快上任,总不是甚么坏事,至少也可借此多接近魏忠贤。至于耿如杞,傅山一力主张,还须从崔应元处下手方可,却是不能心急,否则说不定愈弄愈糟。好在眼下正是年关,衙门都不办公,就算要将他定罪,那也至少要一月之后了。

次日自去南镇抚司衙门,但主ว官都未开印,却叫他寻哪个报到去?带他进来的门子,闲谈几句便告辞离去,将他一个人丢â在大堂。桓震闲极无聊,四处乱走,见人便与谈天,到得中午时分,已经对这个衙门的基本情况略有了解了。原来他那个百户之职,却是南司衙门中最低的管理职位,下辖也并非定是一百个军匠,每日的职责便是监督军匠做工,瞧起来倒跟包身工里的拿摩温并无二致。所谓军匠,原本是专事制造弓弩盔甲鸟铳火药之类军事用品的工匠,然而明末兵备废弛,军匠往往也被指派一些与军事完全无关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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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能看过很多武侠提到“南镇抚司”,特别是梁羽生的白魔女,说它是锦衣卫一个对外的办案机构,与北镇抚司相对,一在南京一在北京,那ว是不对的。实际上北司南司都在北京,前者掌诏狱,后者掌军匠以及本卫内部刑名事务。所谓可以直接取旨行事,不关白锦衣卫官的,那是北司。

四十八回冰山

预先声明,本回情节可以展开合理性讨论,但是请勿进行道德攻击。

从这以后,桓震便在南司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百户来。魏忠贤隔一两日便差内侍前来,催他做一些新奇玩意,桓震也只能搜肠刮肚,想出后世一些简单的机械玩具,交给手下军匠制作。好在那些军匠都是手工熟练,只消他在旁指点,倒也能把零件做得像模像样,只是最后装配就非得他本人动手不可了。他屡屡向来人探听这些东西究竟是做甚么用处,只是每个人都不肯说。

耿如杞一直押在镇抚司狱,虽然不曾审问落,可也没再过堂挨打,想来是崔应元收了重贿,从中做了手脚๐。好在桓震也不图他立刻便给释放,只消不让他在狱中拷掠而死,这般不放不审地耽搁过了八月,天启一死,自己้便可着手帮助朱由检搬倒魏忠贤,那时耿如杞的事情自然便好分辩。

想固然是这般想,然而目前在这南司中却什么也做不得。想到差不多这个时代的西方,已经将要进入工业革命,而自己拥有后世的机器知识,居然是用来制ๆ造这些华而不实的玩物,不由得苦笑不已。眼看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朱由检登基之后,不几年就要爆陕西大乱,继而李自成攻入北京,满清趁机入关,中国三百年的文明倒退从此开始。自己明明就知道这一切的生,可是却又无຀力改变,难道要他跑到大街上见人便说皇帝要死了,魏忠贤要倒了,李自成要反了,大明朝要亡了?

这一日,魏忠贤又叫个小内侍来取前几天所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类似于后世旋转木马的模型,用水流推动的。小内侍在接过去的时候不慎手一滑,模型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那小内侍见摔坏了九千九百岁的物事,当即吓得手足无措,放声大哭。桓震瞧他哭得可怜兮兮,当下应承陪他一起去见魏忠贤分辩求情。魏忠贤果然大脾ຆ气,令人将那ว小内侍拖下去痛笞。桓震见状,连忙上前打岔,只说自己想出了一种新奇玩意,是以特地前๩来求见九千九百岁。

魏忠贤本就需要他的那些玩意儿取悦于天启,一听又有新花样,当下顾不得管那小内侍,不住催问。桓震却只是随口拿来骗他的,见他当真问起,如何回答倒也颇费思量。既要新鲜ຒ有趣,又要是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所能做出的。想了一想,答道:“下官眼下也只是有个念头,至于能ม不能成,还要托庇九千九百岁的恩德。”魏忠贤笑道:“那ว还不易?咱家明日便一道手谕,南司之中工ื匠财物,一任尔随便调用。”桓震连称不敢,脑中一转,俯道:“下官只想向九๡千九百岁借一个人。”魏忠贤双眼一眯,道:“何人?”桓震指着那小内侍,道:“便是此人。”魏忠贤本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