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接着说：“许是她曾在圣瑞宫教导过一些内人,所以有人以讹传讹，把她编派进去。”
赵似追过来，蕙罗也拒绝他相送，独自跑回了尚服局。
曾布上前，躬身问道：“臣请问，如今圣瑞宫是何情形？”
王湲道：“那日宫中人大多在瑶津池边玩耍，我们一路上并不见多少人，纵有，官家身边有内人随侍也不是稀罕事，也不会有人疑ທ心，特意向太后报讯。分明是你见我不许你去迩英阁，便存心报复。”
郑滢道：“阿湲小孩心性，顾虑不周也是有的，倒不是狐媚之ใ人。”
龙凤团茶是精选当年新า茶制成的茶饼。细采茶芽，浸泡水中，挑选形状匀整的芽叶蒸青后冷水清洗，继而小榨去水，大榨去汁，再置于瓦盆内兑水研细，入龙凤模压饼并烘干，外盒涂饰金银盛之。龙团、凤团八饼重一斤，品质最佳的小龙团二十饼重一斤，价值黄金二两ä，实际千金难求，若非皇帝赏赐，外人极少尝到。如今品尝的是今年入贡的第一纲新茶，名为“龙焙贡新”，为ฦ最早上品。
蕙罗眼儿弯弯地一乐，又朝他一福：“多谢大王。”
蕙罗称是，他志得意满地放开她，犹萦愉悦之色，道：“往日见妹妹，总想着要送些有趣之物才好。今日你既来了，我也赐你些东西罢。你想要什么？”
她悄悄在居所设香案拜祭了周妩儿两次，第二次被郑滢现，训斥她道：“快撤了，私设香案是大忌，让人现可不得了。”
“她认识吴王夫人？”蕙罗再问。
岂料此时商贩道：“章公百和香是赠品，官人若买了韩魏公浓梅香，就奉送一盒。”
蕙罗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王决定罢。”
蕙罗听他口音，确也是纯正官话，遂不再多问。进膳后再次谢过他，旋即又开始忙碌。
梅玉儿愠道：“想不到你也是个会屈从权势的俗人。官家欣赏有技艺的人，但凡一技在手，在官家面前能说上话，还怕她怎的？”
周尚服摆：“两位姑娘此前同为ฦ太后宫中押班，若此番๘品阶不一，位低者必有怨言，异日若蒙圣眷，恐怕会怪责你我。”
杨日言带蕙罗走向迩英阁，那是皇帝召文臣入对，或处理政务的地方。两ä人走到侧门边，见正门前灯火颇็亮，却是太后正从阁中出来。杨日言忙示意蕙罗避于门后。
“不过，蔡王在先帝小敛那天哭得真伤心。”香积叹叹气，“其他几位大王眼泪都没怎么掉，官家走到蔡王面前，又是执手又是拍肩地和他相对恸哭。但官家虽然哭，却还是有节制，会注意仪态，蔡王就完全哭得像个孩子，最后拨开官家的手，伏在先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在那空气几乎都未流动的空间里枯立须臾，蔡ກ卞终于躬身，应道：“臣谨遵皇太后圣旨ຈ。”
赵似摇头：“这楼高五六丈，很难攀援。若有个好歹，邸报内容会改成：j□j未遂，简王畏罪自裁。”
“可是调制香丸时沾了些在衣袖上？”赵煦又朝她倾身，作品香状，“是安息香的味道，淡淡的，清甜如糖果。”
赵似摆道：“其实市舶之利最厚，只是历来不为皇帝重视。若措置合宜，所得动辄逾百万，又不会像青苗法那样容易遭致取利于民的非议。”
但见赵佶深深一揖，答道：“陛下圣明，绍述先帝成法，变法度，易风俗，恢复保甲、免役、青苗诸法，令国富民强，且出兵征讨西夏，使其向大宋乞和，文治武功，堪比祖宗。元祐党人墨守陈规，阻挠革新า，废止皇考成法，陛下将之贬逐流放，并无不妥。”
在寝阁外伺候的蕙罗听见召唤忙疾步入内，见赵煦ะ面色有异，语音刚落便大声咳嗽，顿时一惊，立即上前搀扶照料。
太后依旧阖目，手拨佛珠，随意应道：“还按规矩预ไ备罢。”
这场尴尬的等待以韩锦儿启门而出才宣告结束。云鬓散乱的韩锦儿一见门外斑驳人群，立时面红耳赤，惶惶然看向崔小霓，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如今眼前的他，是多么纯净、温和，而无害。蕙罗看得怔忡，不知不觉地引手至他脸上，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的唇。而他竟然于此时伸手，捉住她那手，引到唇边吻了吻，并未睁目，却萦温柔笑意，喃喃唤道：“姐姐……”
“邓铎……”赵煦沉吟着，问梁从政：“可是常跟随十二哥左右的那孩子？”
乐音于此时戛然而止，使那面具颠仆于地上的几声余音显得尤为清晰。朱太妃不由恼火，在帘后面朝赵煦道：“十哥这剑怎么舞得这样狠？只差一点就伤到十二哥了。”
她姿态柔弱，我见犹怜，那种柔弱却又非端王夫人那般的青涩之状，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会流露出并不泛滥的娇媚。蕙罗怔怔看着，竟也有一瞬的失神，不由暗暗叹道，若自己身为ฦ男子，只怕也会喜欢她这样的美人罢。
这寥寥一语令赵佶沉默许久。他不回避蕙罗的直视，也盯着她双目，略带探究意味地凝视她。这两厢目光的交汇到เ后来渐成对峙之ใ势，直到湖山石外一点突的声音打破了此间静寂。
蕙罗并不习惯撒谎，又不好明白地肯定赵佶说出的答案，为ฦ难之下依旧低无言，不自觉地微锁眉头嘟็着嘴，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赵佶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妹妹，我知道了。”
赵佶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听了这话，太后倒不动声色，只让人收下刘皇后送来的礼品，而太妃则按捺不住，待皇后派来的黄门刚出殿门，她便愠道：“坐月子坐到现在还起不来，还说什么胸口疼！也不多想想，找一个说得通点的理由。”
蕙罗低，含笑不语，其实颇觉汗颜——跑得那样快，更多的是愧疚罢，若蜜蜂不是自己放的，也许就会慢慢走了。
“哦，”蕙罗定了定神，仓促地对她笑了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蕙罗还欲求他赠还，但他却打开锦囊，不由分说地把篦刀锁入其中，丝毫不给蕙罗讨回的机会。
“好。”赵佶竟然一口答应，很认真地点头。
她这点小心思大概也被西阁守门的小黄门看出来了，小黄门暗自偷笑，旋即又正色对她道：“我倒有个ฐ两全其美的主意：姐姐且带沈内人同去东阁看十大王作画，我留在这里候着，若太后传宣沈内人，我再飞奔过去通知你们，你们再赶往大殿便是。”
蕙罗仍有些困惑，后来联想到赵煦亲政后的一系列作为，才恍然大悟：先帝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度、易风俗，开国以来的祖宗家法被破坏不少，引起其母高氏强烈不满。神宗驾崩后，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便废除新法，起用了大量反对变法的大臣。而赵煦从小受太皇太后严苛管束与压制ๆ，自然逆反心大长，亲政第二年就把年号改为ฦ“绍圣”，摆明了要绍述神宗成法。此后赵煦恢复熙宁、元丰年间多项新法，而把太皇太后用过的诸多大臣逐一贬官外放，甚至还在几位新党大臣的怂恿下，有意把已上仙的太皇太后贬为庶人，后来是向太后垂泪泣求，他才抑制住了这个念头。
听他提崔小霓，蕙罗随即想起小霓为赵佶整理衣帽的情景，又是一阵惘然，好半天才应道：“崔姐姐那么美，奴婢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降真香又名紫ใ藤香、鸡骨香，是黄檀植物根干部的芯材，纹理致密，香气浓郁，也是宫中常用的香料。
蕙罗垂目道：“奴婢听说，司饰内人冯香积冲撞了十二大王，将被遣往尚食局服役。”
“这些都是梳头的丫ฑ头呀。”卢尚宫道：“圣瑞宫中专管太妃巾栉服玩之事的内人明里是八名，但她们每人手下还有五六个ฐ无职事的私身，加起来就有五十余人了。”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讲解过“受厘”之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他今日用的明明还是上回入省今上时的合香。蕙罗讶然想，又着意闻，还是没闻见一丝龙涎香，不禁皱起了眉头。
蕙罗依旧不答。
“别担心，我会娶你的。”他郑重承诺。
“大王快走罢。”蕙罗在门后对他说，心中酸楚莫名，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我说过，大王是天潢贵胄，千金之ใ子，我是配不上的。我的愿望也不是做皇帝或亲王的妃妾……”
“我知道，你想出宫开香药铺。”赵似接过话说，稍作停顿，又道，“我不知道的是，将来你的香药铺中，会有我么。”
他淡淡一语，却让蕙罗如遭重击，泪水霎时涌ไ出，强撑的镇静外壳悄然坍塌，她默默转身背靠着门滑坐于地。
与此同时，门外的赵似也有类似的动作，靠着门坐下，惘然望着逐渐隐去的绯色流霞，缓缓对她说：“我常常梦见一艘可以乘风破浪去远航的船，载着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那ว次在太清楼与你聊过之后，那艘船上就多了个姑娘，梦里看来，有些像你……我们一同游东京之后，船上姑娘的身影更清晰了，似乎是你……你拒收我的蔷薇水，说出宫后也可养活自己้，我好像看到船上姑娘在朝我转身，应该是你……当你不顾安危，对着大火高声唤我，述说我母亲都不知道的我的心愿时，梦里船上的姑娘终于向我走来……不就是你么。”
蕙罗强抑着哭泣的声音，抱膝埋，身体微微颤动，泪落不已。
赵似沉默了一会儿，涩涩苦笑：“但是，梦终究是梦，我不会获得梦里那艘船，也不会拥有船上的姑娘……现在的我，就是一只斗败的王台蜜蜂，连自己้的性命都操控在别人手中ณ，如何能保护身边的人呢？连守护我长大的师父，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所以，你离开我，是明智的，我有什么资格挽留แ你？”
门后的蕙罗不住摇头，想起郑滢所说“你越接近他，他就越危险”那句话，好容易才按下开门与他相拥的冲动，无力感蔓延全身，只觉肝肠寸断，悲伤郁๗气从心底浮升至喉间，几乎难以呼吸。
两人随后都无言，隔着一道门背靠背地坐着，默默相守不相见，直到银汉无声，玉蟾清冷，月上柳梢。
远处有更漏声传来，终于令赵似打破了沉默，“就此作别罢，我船上的姑娘。”
然后他站起，阔步离开了蜂场。
蕙罗又呆坐良久，待眼泪流尽，才起身出门，在皎皎月光映照下朝尚服局走去。
而待她在蜂场大门外转身后，赵似现身于后方宫墙转角处，黯然目送她，直到她萧然远去，消失在他视野尽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