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今晚回不去了……”赵似忽然问她，“你想不想看看我们的东京汴梁到底是什么样子？”
香药库使是由初阶武臣担任，掌出纳外国贡献及市舶香药、宝石之事。此人二十多岁光景，蕙罗从其服色看出他应该刚出仕，只是武臣中最末等的三班借职，但他身材高大，器宇不凡，面容亦堪称俊美，只是高鼻深目颇็明显，不太似中原人。
论技艺，梅玉儿并不比蕙罗逊色，在司饰内人中堪称翘楚，起初ม只负责伺候赵佶梳洗，后来赵佶现她香道群，亦让她薰衣，对其颇满意，没过多久ื便建议司宫令和周尚服升她的职。周尚服见现下还有个掌饰的缺，便让梅玉儿补上了。
周尚服犹豫道：“司饰典饰掌膏沐、巾栉、服玩等事，若两ä位姑娘没学过，恐多有不便。”
蕙罗摆：“当然不是。我会按时薰好，给典饰送去。”
“奇怪的是，在先帝ຓ生前就因侍疾无状被太妃责骂的崔小霓反倒什么เ事都没有，还到太后宫里去做事了。”香积不解地摇头。
章惇语塞，太后又和缓了语气：“再有，先帝曾对老身说：‘端王生得有福寿之相，且仁孝，不同于诸王。’有立他为储君之意，那时老身只是劝他：‘官家圣体不过偶感不快，又无大碍，何须多虑。’未料世事无常，先帝今日竟……”
蕙罗脸倏地红了。觉得他的话确实有理，换成别的亲王和内人，生这样的事，就算再怎么解释，自己้多少也会觉得他们可疑。须臾，低对赵似道：“我又不美，不配服侍大王，好生解释，他们不会乱说的罢？”
蕙罗听他声音不似日间微弱，再观他双目，但见眼神清澈，大有神采，人虽瘦瘁，面色微黑，然精神峻秀，不由á欣喜：“官家玉色安和，必是圣体康宁了。”
赵似道：“皇考皇兄多年来为富国强兵殚精竭虑，而我久居宫中，碌碌无为，见识有限，亦不懂治国方略，只是偶然听接触市舶事务的内臣提及沿海ร诸事，颇觉有趣，便留心记了记，想了想。”
赵佶忙欠身恭听。
赵煦摆，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说：“且莫说我现在还活着，就算真要死，这立储之事也须考虑周全再定。事关苍生社稷，不能仅以亲疏来论储君人选。十二哥本性纯良，但孤傲任性，太过耿介，不会顾全大局，若他监国，易生事端。”
向太后每日清晨皆会亲自来探视，见赵煦景况堪忧，便让人在福宁殿整理出一间净室，无事便在内长坐礼ึ佛，闻说赵煦有异状，便立即起身去查看，直到入夜才回隆祐๖宫。
杨日言了然，快步上前，对小霓道：“事关重大，不如遣几名小黄门去禀报太后太妃及几位都知，该当如何，请他们定夺。”
蕙罗亦未惊动他，只低声向侍女说明来意，侍女便奉上奁具，请她来为赵佶做梳妆之事，又道：“十大王先前独自饮了些酒，略๓有几分醉意，沐浴后便睡着了。”
此时乐่声又起，所有舞者，包括赵佶与赵似，均踏着乐声上前施ๅ礼，谢过殿中看客。众人才如梦初醒，明白他们是在演戏，喝彩声与言笑声旋即又再响起。
这便是剑舞的主角赵佶与赵似了。但二人穿着相同服装，又戴有面具，远远看去，一时倒也辨不出谁是谁。
这次她直走到赵煦ะ面前才止步，与他相距不过三尺，敛衽为ฦ礼，盈盈下拜：“官家圣躬万福……”
“是的，小时候便学过。”蕙罗道，“但那时学的内容尚宫们都筛选过，并不是每都学。其中的《郑风》尚宫是绝对不给我们看的……”
听他提及赵似右臂，蕙罗不禁又关心起赵似伤情，脱口问道：“十二大王的右臂还没……”
郑滢闻言从旁轻声解释：“娘娘，十大王绘这幅观音像时只是借鉴了白玉观音的服饰立姿ู，而面容神情是按自己心中ณ所思画成的。”
王夫人连连颔，又含羞应道：“孃孃多虑了。新妇虽然年轻，但绝非捻酸之ใ人。这两月来，我劝过大王多次，要他选个姬人在房中侍执巾栉，可大王一直不答应……大王的乳保悄悄告诉我，说……说大王是不想我因此感到一丝不快……”
6氏请她坐下歇息片刻๑，自己带玉露散去见赵似。不久后回来，递给蕙罗一页信笺：“这是大王写给你的。”
翘翘不住点头，道：“那你尽快制好这面药给皇后用。我来这里不是很方便，好在你现在是典饰了，大可支使几个小黄门或小内人送到坤宁殿。”
被他这一语点到最柔弱处，蕙罗心微微一颤，立时便有泪盈眶。
赵佶眼中ณ再无一丝刚才的阴霾，面朝王湲喜笑颜开：“某人看来被我吓得不轻，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蕙罗见状对她道：“姐姐若还有事，只管去做，不必在此陪我。”
“那官家当时有没有跟太皇太后解释过呢？”蕙罗轻声问。
赵煦不动声色：“你还想怎样？”
6氏摆道：“不是十大王，是十二大王的一个随从，陪他练剑的。今日他们两人私下在宫墙角楼里练剑，那随从一时不慎，刺伤了大王右臂，鲜ຒ血淋漓的。随从又惊又急，欲唤人来料理大王伤口，却被大王止住。后来大王从中ณ单上割下一条布帛，就这样硬生生包扎住伤口，脱下练剑的衣衫烧了，又让随从抹去地上血迹，他自己้换上备用的襕衫回来，还装ณ作什么事都没生过，偏偏又在圣瑞宫外被那ว冒冒失失的冯香积撞了一下……”
这日尚服局内人的商议并没有理想的结果，香积哭过一回后亦渐渐认命，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要搬走的物品了。蕙罗跟在她身后，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出门，朝圣瑞宫奔去。
贴完鬓，把额分成几缕，梳成云尖状后，蕙罗为太妃挽好顶ะ髻，再簪上两朵做成并蒂莲状的绢花，又选了一个点翠凤鸟衔珠步摇插上，最后在额上贴大小七枚云母、水晶和碧玺做成的同心花钿，这抛家髻便完成了。这式果然雍容华贵，太妃左右侧，反复细看，不禁喜形于色，道：“这样一梳确有新า意，简直像换了个ฐ人似的。”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蕙罗好奇问：“这一钱龙涎价值多少？”
见他居然精准地说出了香料成分和制法，蕙罗颇诧异：“大王能辨出蒸笺香片的是永嘉朱栾？一般人闻了都会说是柑橘花。”
赵佶亦未坚持，转而问崔小霓：“小霓姐姐要么？”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蕙罗持续的反抗没有取得多少效果，他的手已๐经通过她腰际探入她衣内，触摸到她肌肤，并有朝胸前延伸的趋势。蕙罗已近乎绝望。他继续欺身相逼，把她逼至墙角，两ä人身体紧挨。而就在此时，蕙罗忽然感觉到腰下一侧被一长条状物事梗了梗。
蕙罗笑道：“这里的人对我都挺好，不必烦劳翘翘了。”
赵似道：“打猎本来就应该看见什么打什么，先把猎物放进园子再去射杀，已很无趣，若还事先分好哪些该你杀，哪些给我杀，一丝乱不得，那ว不是田à猎，是屠夫分生猪。”
蕙罗不知事情原是这样，如今顺ิ着赵煦之言回忆当时情景，不由一乐่——这皇帝像老虎一样，大家都惧怕他，未曾想他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一壁想着，一壁引袖掩口，遮住了满溢的笑容。
调香的内人或多或少都有洁癖，蕙罗亦不例外，平时不能容忍一点污垢。现下这样的情景她从未遇到，初时那一瞬她几欲作呕，但辨出赵煦呕吐物中的那缕药味后，她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一直没见过当今皇帝，甚至几位亲王都没见过——如果不算幼年时见十二哥赵似的那ว两次——每每一念及此，她难免有一点点怅然若失之感，尤其是想到เ，妈妈那般牵挂的十哥还不知是何模样。
赵似摇头：“他们都故意输给我。”
他眉目清秀，生得比蕙罗在陵园中见过的所有侍者都好看。立在春天的阳光下，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倔强地抿着，但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却令他这不讨喜的神情多了两分可爱的孩子气。
章惇不动声色问：“若满两千，可有优惠？”
姑娘道：“有的。先帝驾崩，我们店主悲痛之余，感念先帝德政，决定还利于顾客，餐钱满一千返一百，满两千返二百。”
章惇道：“如此，我再加一角银瓶酒，一角羊羔酒，请姑娘包好，我带走。”
姑娘答应，出门取酒。章惇待她身影消失，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神宗元丰ถ年间我请苏子瞻在此吃饭，菜式相差不大，才一百六十文，如今竟涨了十倍有余！”
赵似道：“其实，如今在哪家吃饭，点这么多菜，应该都是这价……”
章惇默然，旋๙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言罢掏钱袋，数后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概没带够，伸手取自己钱，才立即想起适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怎么办？”赵似问。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即弯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壁暗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壁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人净房所在，那人手指后门处，章惇道谢后下楼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强忍笑意，匆忙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后门，三人当即一路狂奔。赵似担心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远离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无奈，惭愧惭愧。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肉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有份，总不让我去，如今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เ多了，私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缘。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结交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是逾制，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颔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独自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เ停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此时已近三更，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那个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穿行于春夜的汴京，走过慢慢褪色的街市，心里但觉异常安宁。有那么เ一瞬，甚至希望这路朝前无边蔓延，可以不见尽头地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便钱官券是指时人将钱存入京师左藏库兑换的证券，可在全国境内取现钱。言情北宋时为民办机构所创，也是取钱凭证。或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