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朝暮叹了口气。
一个卫星城镇，那时候能有什么เ正经规模的网吧？找个犄角旮旯，黑糊糊满是油泥的破门帘一搭，摆几台二手机，连牌照ั都不需要就是一个小网吧。本来乡镇的环境就比不上城市，还是这种门面，想也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6维默默擦汗。
要少爷的命。
一窝子人就开始议论。大概是觉得影响不太好，跟车的导员走过来狠狠瞪了几眼，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上了车还这么多话，嗯？都闲的是吧。”
“谢谢，我在那ว边做了综合考虑之后，觉得cນ大在媒体艺术领域还是有很大优势与影响，才选择进入贵校。如今看来，胜名之下无虚士，我非常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难道还要先装作朋友打入敌军内部吗？他一想这念头就犯堵。
殷朝暮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天王巨เ星要这么好当，他当年也不至于闹了个灰头土脸，四处碰壁碰得满脸是血了。死过一次的人心是豁达些，胆子却也相对变小不少，这辈子他的心没有上一世那么เ大，只求将之前自己所有的不甘与耻辱统统在顾疏ຕ身上讨回来，就安安分分回港岛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孩儿过一辈子。
生死劫是指劫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一块棋乃至几块棋的死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作为殷氏大公子，殷朝暮算力不佳，侥幸遗传到父亲棋感，只匆匆一眼就扫明白这一局正是当年父母曾摆过的一盘生死劫。他这话原本也是恭维，自从父亲过世，殷氏上下再没有谁能在殷夫人手下走过中局，他这点皮毛更是不敢卖弄。只是话一出口，就知要糟，殷夫人当年与他父亲伉俪情深，这一句却是说到เ了痛处。
莱菲布勒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将收拾这帮混子的事情接过去，这些酒吧能在这样乱的地方站住脚，本身也涉แ及一些黑道上的事情。殷朝暮顾ุ禺这些名门子弟，自然不好牵涉到下三流的街头斗殴事件里，交给莱菲布勒最好……只是他却不打算这么เ来。
“少爷，喝咖啡。”殷朝暮转身，严å管家拿了托盘托着那一杯热气腾腾的luaທk，抬头见他只罩了睡衣、鞋子还没穿上就站在更衣镜前，微微敛眉：“还请少爷注意身体。”说着他把托盘放在花几上就去给他找鞋子，殷朝暮开始还沉浸ฤ在对未来的构想中没反应过来，等到冰凉的脚上触到一个温热的触感，才猛地惊醒，这个值得尊敬的老人家正蹲在地下为他穿鞋。
等殷公子再次恢复意识，竟现自己身量缩了一圈儿，远不是当初死前落魄的面骨枯黄、一团死气，反而皮肉细嫩，脸上虽有些苍白颜色，到เ底还带着年少时满腔热血。这股精神头儿，恰恰正是当年尚未在大6๔遭逢打击的世家公子哥儿模样。环视一圈儿，殷朝暮现，眼前诸般摆置较他接手殷家后外强中干撑台面来说，虽老旧些，却件件欧式精品，整个ฐ房间弥漫着殷夫人尚在时的冷肃与严苛。
“啪”的一声，医务室的灯灭了下来。顾疏ຕ看着完全自顾自睡着的家伙，挑挑眉，果然他刚刚就不该一时心软凑过来。
第二天早ຉ上殷朝暮在嘹亮又让人忍不住骂脏口的集结号里恢复了意识，或许是连着来大6的水土不服一起作，这一次烧来的气势凶猛。此时大病初愈的身上酥酥软软，比起外面一层晨雾带来的寒冷，被窝里那股子热乎劲儿更令他舍不得起来，于是干脆眯着眼继续睡。
他从前睡多软的床都没什么特殊感觉，结果这一趟下来睡个ฐ破木板儿竟睡出慵懒โ来，可见军训还是磨人……
只是他想接着睡，有人却没眼色，那边儿唧唧呱呱兴奋无比的少年嗓音，一听就是6维这小子来了精神头儿。那ว小子正对着不知哪个倒霉鬼乌拉乌拉讲两ä人昨晚的经历。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到他嘴里竟轻飘飘没几句话带过，殷朝暮迷迷糊糊听得好笑，却也暗暗放下了心——
死小子这样能吵能闹，看来是没大碍。
殷朝暮蹭了蹭枕头，一点儿都不想起来，忽听6维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说：“学长，殷少还没醒呐？”
学长？
接着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嗯，没醒。”
殷朝暮身子僵住了，这不是……
6维接着说，“那我问你个问题啊，昨晚那群人说要把殷少弄到那种地方去，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是说殷少穿的这么体面，虽说长得比一般人白了点儿，到底还是个男孩儿，就算被卖掉，能卖给谁啊？咳，你懂我的意思。”
6小维明显处于一种求知若渴的状态下，声音即使压低了也带着浓浓的疑惑，不难听出这个关于作案动机的问题应该困扰了他许久，但殷朝暮这边一张老脸羞愤的都快滴血了。6小维，你行！哥小瞧了你！
顾疏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微笑意，“嗯，我懂ฦ。”顿ู了顿又续道，“咳，其实某些有特殊喜好的男ç人，专门找些像女人的男孩儿去玩儿。像殷学弟这样的……”似乎他也觉得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儿，竟跟着6๔维来了句，“咳，你懂我的意思。”
“男人？！”一声明显拔高的变调之后，6维淡定表示ิ，“我懂ฦ。”
“……”像女人……
殷朝暮觉得自己不能再装ณ睡了，于是拉下被子坐起身，朝那两ä人看去。时值晨光初现，窗帘因为顾及他还没醒也一直拉着，晕红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窗帘打进来，撒了一地的碎金。殷朝暮位置正对窗户，只得用手指遮了眼去看：靠着窗的那ว张病床上6维正给自己้套军装，一边还冻得龇牙咧嘴直哆嗦。他旁边床柱上斜斜ฒ倚着一人，身材修长，仅着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左ุ手端着杯热水，另一手扶着左ุ手手肘，姿态随意。
殷朝暮沉了脸色，感觉到手上一直握着某样东西，拎起一看，却是一件普通的男式外套。他也猜不出6๔维没事儿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自己攥着是什么意思，但好歹也跟他处了半个月，有些感情，此时见那两人气氛融洽，还有那两句要不得的“我懂ฦ”，都令他本能地反感。于是下意识出声打断，“6维，你衣服落在我床上了。”
6维套好裤子一跳起身，见殷朝暮醒了，白白净净的脸上透出喜意来，两步抢过来握了握他的手，“唔，还好还好，不烧了，不过我哪有衣服落在你床上啊？咱俩又不是睡的一张床。”
殷朝暮一怔，随即将陪了自己一晚、被体温熨ຖ热的男式外套扯到6๔维眼前，打算给他来个证据确凿。“这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6维一看，顿ู时笑起来，“殷少呀殷少，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嘿嘿，指不定是哪位田螺公子照ั顾你一整晚，留下的‘羽衣’呢。我都问清楚啦，顾学长说了，这个男人和男人也是有可能的。咳，你看人家不留名地跟你睡了一晚，你不如卖给他吧？哈哈~”
殷朝暮懒得搭理这人间歇性抽风，只当没听到เ他疯言疯语，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件衣服当真不是你的？”
6๔维强忍着笑意，做了个ฐ遗憾的表情，“虽然我个人很愿意，但真不是我的。”
这时顾疏喝完了水，走过来淡淡地说，“是我的，麻烦殷学弟把衣服拿给我。”
殷朝暮一惊，他昨晚难受得紧，朦朦胧胧中似乎ๆ说了许多胡话，最后还一直拽着一个ฐ人不让人家离开。那人倒是很耐心地陪了他一宿，感觉手上的温度一直都在，可要说这人是顾疏，殷朝暮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抬起手，深色调的衣服非常普通，完全跟他自己้身上的料子不是一个档次。看着旁边6维半张着嘴一脸惊讶又偷笑的样子，还贼兮兮地眨着眼做口型，依稀是“田螺公子”四个ฐ字，殷朝暮深深觉得更加烦心。若说不是顾疏，那人的衣服却一直在自己้手里，所以只能是……
“昨晚睡得不安稳，大概是顾学长将衣服脱下来给我抱着吧。如此，真是打扰学长了，很抱歉。”
这一番话口气平板，完全就事论事，还抹杀掉两人之ใ间那点儿小暧昧，把个看热闹的6维说得兴致全无，苦哈哈地冲殷朝暮偷偷翻了翻白眼儿。倒是顾疏扬了扬如剑削般眉梢，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好说。”
之ใ后6维见事情变得沉闷起来，便拖着自己้的老残腿硬是要求加入残兵连走了一遍阅兵式，说是要体验一把被长检阅的骄傲经历。而殷朝暮殷大公子当然是托辞身体还没好全，一个ฐ人待在医务室熬过一上午。
顾ุ疏作为学生督导，也去参加了新า生的检阅，小小一间医务室里只剩下打着哈欠的两ä位校医以及赖在这里躲太阳的殷朝暮。外面操场上一连一连喊口号，不外乎什么“长好——”“为人民服务——”，殷朝暮听着听着就听烦了，旁้边的老校医笑眯眯过来给他又量了一次体温。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得了喽。”
“怎么，老陈你受什么เ刺激啦？”另外一个校医也没话搭话。
“呵呵，小同学，小顾是不是你亲戚呀？”
小顾？殷朝暮看着眼前老校医一张笑成菊花的脸，反应过来问的应该是顾ุ疏顾ุ小人，虽然奇怪这两ä天总有人问这个ฐ问题，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要说亲戚，他跟顾ุ疏也勉强搭得上线，只是大约顾疏ຕ本人还不知道而已。
“这就是了，我就说嘛ใ，小顾昨天可是亲自把你背回来的，还自告奋勇照顾了你一整晚，哎呀，你都没感觉的？”
殷朝暮老实摇头，“没感觉。”
“你还拽着人家袖子哭得可凶了，谁都劝不下来。啧啧，醒了看着挺文静一小伙儿，怎么生了病闹成那样儿。”
“……”老校医越说越不像话了。
“啊，对了，我还让他跟你睡一个床，你俩晚上没打起来吧？”
“……没”
于是当6๔维参加完检阅回来接顾疏上车时，就见到神色狼狈的殷大少迫不及待拉着他走，嘴里还抱怨了一句：“上了年纪的大婶真是惹不起，左手一个字念八，右手一个字念卦。”
奇怪的是，返校车上两人谁也没见到王冬晨，殷朝暮当时正被校医一席话郁闷的要死，根本没顾上这回事儿。等他想起来，又被开学的一堆事儿堵住脑子，一忙就过去了一星期。
军训算是开学前的一个小高（和谐制造）潮，新生们在之ใ后的日子里很是老实了一段儿时间，殷朝暮也一直没再遇上顾疏ຕ。他现在对上那人感觉还是很复杂，主要是仇恨，其次还有些怀疑、提防、钦佩、嫉妒之类杂七杂八的感情揉在一起。尤其出了绑架事件，他有不好的预感，对于王冬晨的事情顾疏很可能ม会参一脚，此时还不见王冬晨的消息，反倒有种山雨欲来的宁静。
与之相反，相比起王冬晨这样不值得挂心的无关人等，顾疏从回到自己画室的那天起，一直都表现得极为平静，整日里执着几支铅笔和一块板子。死党韩之安过来问过几句，什么也没问出来，嘟囔了些诸如“死人脸”之类的话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王冬晨的事情其实真算起来，对顾疏这个负责督导巡查的人来说，是很不利ำ的，只是顾疏现在没心思管他，他想的最多的，是返校车上6维贼兮兮凑过来的一番话：
“顾学长，你和殷少原来是亲戚啊，难怪了，他一见你就反常。你是他表哥？堂哥？难不成是小叔？长得也不像啊……”
“他自己都承认了啊，怎么不是，他还记得你电å话号码呢？别装了。”
“嗯，感觉殷少对学长你很在意的样子……”
他的眼微阖，脑แ中ณ划过在医务室那ว个少年抓着他死活不放的苍白手指。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顾疏……”
少年的双唇早褪尽血色，惨白惨白，随着一声声抽噎颤得如风中落叶。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别再逼我……”
声音里藏着不甘、惧怕，又有一分垂死似的悲伤哀求。即使不相熟ງ的人听了，心脏也好像被爪子握紧了要生生掐碎一般难受。
“……顾ุ疏……”
手下笔尖一顿，顾疏回神，画面上明暗交错，阴影起伏，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画。
宽敞的画室里，顾疏怔怔瞧着自己手下的画，一直微阖的眼眸终于微微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