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渴，还要忍受周遭好奇与鄙视的目光。不过他已๐经没有了刚ธ到西城的那股愤怒与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颓唐。这与其说是他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环境，倒不如说是马谡已经单纯的体力不济，现在唯支持他的信念，就是尽快抵达汉中，然后把自己的委屈向丞相倾诉。
返程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马谡就这么抱着微茫的希望躺在囚笼里动不动，沾满了尘土和汗渍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来，看上去十分落魄。周围的人逐渐习惯了他的安静，也由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熟ງ视无睹。押送的士卒偶尔会问问他的健康状况，更多的时候，就索性让他个人独处。
在这期间，马谡也曾经见到过几名昔日的熟人与同僚，不过他们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避免与他直接交谈，这让马谡希望托第三者传话给丞相的企图也破灭了。
第个走过他身边的是汉军督前部镇北将军魏延，这名黑脸大汉对于马谡直就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准确地说他对丞相府里的那群书生都没有好感。他提着自己的长枪慢慢从马谡的囚车旁边走过，只是微微把眼睛瞥过来斜着看了看那名囚徒，然后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继续朝前走去。
第二个走过来的是个马谡不认识的年轻人，他比起马谡的年纪要小得多，头戴着绿巾短帽，颧骨上沾染着两团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红，那是长年风吹的结果。他的脸部轮廓虽没马谡那么雅致，却多了份粗犷之气。他路过囚车的时候，恰好与马谡四目相接，两个人彼此都将视线移开，各自走各自的路。那个时候马谡还不知道这名青年的名字叫做姜维，也不知道两人的再度会面，将是很久以后。
第三个走过的是丞相府的长史向朗。马谡看到他到เ来的时候，心里升起股欣慰之感。他与向朗在丞相府为参军，为ฦ长史，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彼此之间相处甚厚，丞相府的人总以“高山流水”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他看到เ马谡的囚车，却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打了个手势，马谡明白他的意思，是“少安毋躁，镇之以静”，这是向朗目前唯所能做到的，不过这毕竟令马谡的心情舒缓了不少：自从街亭以来，这是他第次接受到善意的回应。
最后个走过的就是王平，他握着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刻意躲避着马谡的眼神。快靠近囚车的时候，他猛地踢坐骑，飞快地从车子旁边飞驰而去。马谡甚至没有投去愤怒瞥的时间。
马谡期待已๐久的丞相，却始终没有出现。对此，马谡只是喃喃地对自己说：“到汉中，到了汉中，切就会好了。”
经过了将近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这支大军终于平安地抵达了汉中的治所南郑。辎重车辆和疲劳不堪的老百姓全都拥挤在城外等候安排，牛马的嘶鸣与人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同样疲惫的蜀汉正规军则还要担负起警戒治安的职责，打着呵欠的士兵们将手里的长枪横过来，努力让这团混乱集合变得有秩序些。
诸葛丞相坐着木轮车慢慢进了南郑城，在他身边，手持账簿的诸曹文官们忙着清点粮草与武器损耗；而武将们则为了清理出条可供出入南郑的大道而对部下大发脾气。
“看来这里将会热闹阵子。”
丞相闭着眼睛，边听着这些喧闹的声音，边若有所思地晃着羽扇。武器的入库粮草的交割迁民的安置以及屯田编组，还有朝廷在北伐期间送来的公文奏章，要处理的事情像山样多。不过目前最令他挂心的，是如何向朝廷说明这次北伐的失败。
这次不能算做大败，不过汉军确实是损失了大量的士兵与钱粮，并且无所获，比起战前气势宏大的宣传，这结局实在差强人意。朝野都有相当大的议论，诸葛亮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将会面临ภ何种程度的政治困境。为了能ม给朝廷个圆满的交代，首先就必须理清最直接的责任人是谁，而这切都取决于究竟谁该对街亭之败负责。
想着这些事，心事重重的诸葛亮走进相府。他顾不得休息下，直接走到书房，习惯性地铺开了张白纸，提起笔来时却不知写些什么好。这时候，名皂衣小吏快步走了进来。
“丞相，费祎๔费长史求见。”
诸葛亮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吃惊，随即将毛笔搁回到เ笔架，吩咐快将他请进来。
过了四分之炷香的时间，位三十多岁的人手持符节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个人四方脸，宽眉长须ี，长袍穿得丝不苟，极有风度。他还没来得及施礼，诸葛亮先迎下堂来，搀着他的手，半是疑惑半是欣喜地问道：“文伟怎么เ回来得这么เ快？东吴那边联络得如何了？”
费祎呵呵笑，先施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切都按照丞相的意思办理，吴主孙权对于吴蜀联盟的立场并没有变化。”稍微停顿了下，他又继续说道：“他们对于丞相您的北伐行动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唔，倒真像是吴国人的作风。”
诸葛亮略带讽刺地点了点头，东吴作为盟友并不那么可靠，但只要他们能对魏国南部边境持续施压，就是帮蜀汉的大忙了。两个人回到屋里，对席坐下，费祎从怀中取出卷公文递给诸葛亮：“吴主托我转达他对丞相您的敬意，并且表示很愿意出兵来策应我国的北伐。”
“哦，他在口头上向是很慷慨的。”诸葛亮朝东南方แ向望了望，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满，随手将那ว文书丢在旁，“文伟这有次出使东吴，真是居功阙伟。”
“只是口舌之劳，和以性命相搏的将士们相比还差得远呢。”费祎稍微谦让了下，然后语气谨慎地问道，“我已经回过成都，陛下让我赶来南郑来向您复命，顺便探问丞相退兵之事”
诸葛亮听到他的话，心中忽然动。街亭这件事牵扯到军中很多利害关系，连他自己都要回避。费祎直负责对东吴的联络事务，相对独立于汉军内部之外，而且他与诸将的人缘也相当不错，由á他来着手调查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诸葛亮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心理——委派费祎๔做调查，会对同为丞相府同僚的马谡有利不少，他们两个也是好友。
“贼兵势大，我军不利，不得不退。”诸葛亮说了十二个字。费祎๔只是看着诸葛亮，却没有说话，他知道丞相还有下文。
“北伐失利，我难辞其咎，不过究竟因何而败，至今还没结论，所以文伟，我希望你能ม做件事。”
“愿闻其详。”
于是诸葛亮将街亭大败以及马谡王平的事情讲给费祎听，然后又说：“文伟你既然是朝廷使臣，那么เ由你来清查此事，陛下面前也可示公允，你意下如何？”
费祎听到这个请求，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右手捋了捋胡须，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的，以介长史身份介入军中ณ进行调查，很容易招致敌视与排斥。诸葛亮看出了他的踌躇，站起身来，从背后箱中取出方大印交给他。
“文伟，我现在任你为权法曹掾，参丞相府军事。将这方丞相府的副印给你，你便有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丞相府之名征召军中任何个ฐ人，也可调阅诸曹文卷。”诸葛亮说到这里，将语气转重，“这件事要尽快查清，我才好向朝廷启奏。”
说完这些，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费祎๔，又补充了句：“马谡虽然是我的幕僚，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有所偏私，要公平调查才好。”
“祎定庶竭驽钝，不负丞相所托。”
费祎连忙双手捧住大印，头低下去。他选择了诸葛亮出师表中的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决心，这令丞相更加放心。
马谡在抵达南郑后，立刻被押送到了兵狱曹所属的牢房里。这里关押的全部都是触犯军法的军人，所以环境比起普通监狱要稍微好点：牢房面积很大，窗户也有足够的阳光进来，通风良好，因此并没有多少浑浊压抑的气味；床是三层新鲜的干草外加块苫布，比起阴冷的地板已经舒服了很多。
马谡在南郑期间也曾经来过这里几次，因此典狱与牢头对这位参军也表现出了定程度的尊敬，因此，他们没有故意为难马谡。
不过马谡并没有在这里等太久。他大约休息了半天，然后就被两名狱吏带出了牢房，来到兵狱曹所属的榷室。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扇厚重的铁门进出，在白天的时候，屋子里仍旧得点起数根蜡烛才能保持光亮，缺乏็流动的空气有种腐朽的味道。
铁门被离开的狱吏“咣”的声关闭之后，抬起头来的马谡看到了费祎坐在自己面前。
“文——文伟？”马谡惊讶地说道，他的嗓子因为前个月的长途跋涉而变得嘶哑不堪。
费祎听到他这么呼喊，连忙走过来搀扶起他，看着他落魄的样子，不禁痛惜地问道：“幼常啊，怎么弄到了这个ฐ地步”
费祎边说着，边将他扶到席上，亲自为ฦ他倒了杯酒。马谡接过酒杯，肚子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近四十的他此时热泪盈眶，像个孩子样哭了出来，而费祎坐在旁，只是轻轻地摇头。
等到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费祎才继续说道：“这次我是受丞相之命，特来调查街亭事的。”
“丞相呢？他为ฦ什么不来？”马谡急切地问道，这个多月来，这个疑问直萦绕在他心里。
费祎笑了笑，对他说：“丞相是怕军中流言哪。你是丞相的亲信之ใ人，如果丞相来探望你，到时候就算你是无辜的，他样会遭人诟病徇私。”
费祎见马谡沉默不语，又劝解道：“丞相虽然有他的苦衷，其实也直在担心你，不然也不会委派我来调查。”他有意把“我”字着重，同时注视着马谡。费祎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就是他在蜀汉有良好人脉的原因所在。
“您——您说得对”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整件事情弄清楚，好对丞相和朝廷有个交代。幼常，你是丞相亲自提拔的才俊，以后是要委以蜀汉重任的，可不要为ฦ了点小事就乱了大谋哪。”
听了费祎的席话，马谡深吸了口气，把手里的酒饮而尽，开始讲述从他开拔至街亭到败退回西城的全部经历。费祎边听边拿着笔进行记录，不时还就其中的问题提出询问，因为他并非军人，有些技术细节需要马谡做出解释。
整个询问带记录的过程持续了个半时辰。当马谡说完“于是我就这样回到了西城”后，费祎终于搁下了手中的毛笔，呼出口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本来他可以指派笔吏或者书佐来记录，但是这次调查干系重大，他决定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妥当。
“那么幼常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马谡摇了摇头，于是费祎将写满了字的纸仔细地戳齐，拿出副印在边缘盖了个ฐ鲜红的章，然后循着边缝将整份文件卷成卷，用丝线捆缚好。这是种精细的文书作风，马谡满怀期待地看他做完这切，觉得现在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费祎๔把文卷揣到怀里，搓了搓手，对他说：“如果幼常你所言不虚，那这件事很快就能ม水落石出；不过在这之前，万万少安毋躁。请相信我，我定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全有劳文伟了”
马谡嗫嚅地说道，费祎๔捋须笑，拍拍他肩膀，温言道：“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你就能恢复名誉重返丞相府了，别ี太沮丧。”
说完这些，费祎吩咐外面的人把门打开，然后吩咐了几句牢头，转头冲马谡做了个宽心的手势，这才迈着方步离开。
马谡回到牢房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全变了，扫个月以来的颓势；他甚至笑着对狱吏们打了招呼。这种转变被狱吏们视做这位“丞相府明日之星”的复出预告，于是他们的态度也由原来的冷淡变成恭敬。
当天晚上，马谡得到了顿相当不错的酒食，有鸡有酒，甚至还有碟蜀中小菜。马谡不知道这是费祎特意安排的，还是牢头们为了讨好他，总之这是外部环境已๐经逐渐宽松的证明；于是他就带着愉快的心情将这些东西扫而光，心满意足地在草垫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对马谡来说是异常的漫长，期待与焦虑混杂在起，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只要听到牢门口有脚步声，他就扑过去看是否是释放他的使者到来了。他甚至还做梦梦见到เ丞相亲自来到监狱里接他，起回到丞相府，亲自监斩了王平，众将齐来道贺
到了第三天，大早他就被狱吏从草垫上唤醒。两名牢子打开牢门，示ิ意让他到榷室，有人要见他。
“释放的命令来了！”马谡心想。他瞬间被狂喜点燃，重获自由的刻๑终于到了。他甚至不用牢子搀扶，自己迫不及待地向榷室走去。
进榷室，他第眼见到的就是坐在那里的费祎，然而第二眼他却从费祎๔的表情里品出了些不对的味道。后者双手笼在长袖里，紧闭双目，眉头皴皱，脸上笼罩着难以言喻的阴霾，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无精打采。
“呃，费长史，我来了。”
马谡刻๑意选择了比较正式的称呼，因为他也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费祎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马谡进来，他肩膀耸动了下，张开了嘴，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马谡就站在他对面，也不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神，希望能从中读到些什么。
过了半天，费祎才字句斟酌着开口了，他的语调枯涩干瘪，好像具破裂的陶瓶：“幼常，这件事情相当棘手，你知道，军中的舆论和调查结果几乎ๆ都不利ำ于你。”
“怎怎么可能？”马谡听到这个答复，脸色登时变得铁ກ青。
“王平将军的证词呃和你在战术方面的细节描述存在着广泛的不同。”
“他在说谎，这根本不值得相信！”
费祎把手向下摆了摆，示ิ意让马谡听他讲完，保持着原有的声调继续说道：“问题是，并不只是王平将军的证词对你不利，几乎所有人都与幼常你的说法相矛盾。这让我也很为ฦ难”
“所有人？还有谁？”
“裨将军李盛张休黄袭，参军陈松，还有从街亭逃回来的下级伍长与士卒们。”
费祎๔说出这几个名字，每个名字都对马谡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他们他们全活下来了？”
“是的，他们都是魏延将军在撤离西城时候收容下来的，也跟你是同天抵达南郑。”费祎说完，从怀里拿出两卷文书，同时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其中部ຖ分，按规定这是不能给在押犯人看的，不过我觉得幼常你还是看看比较好。”
马谡颤抖着手接过文书，匆忙展开读，原来这是黄袭与陈松两ä个人的笔录。上面写的经历与王平所说的基本差不多，都是说马谡的指挥十分混乱，而且在扎营时忽略๓了水源，还蛮横地拒绝任何建言，最后终于导致失败，全靠王平将军在后面接应，魏军才没有进步采取行动。
他注意到เ两份笔录的结尾都盖着黄与陈的私印，而且陈那份笔录的文笔也与他贯的文风符合，说明这确实是出自那ว两个人之手。
问题是，这两个人同样亲历了街亭之战，为ฦ什么现在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彻底的伪证，马谡完全不能理解。他将这两份文书捏在手里，几乎想立刻撕个粉碎，然后摔到他们两个ฐ人的脸上。
“对了，丞相呢？丞相他定能明白这都是捏造！这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