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坐在榻上梳头，长长的乌发垂落到腿边，抬起头看到他，弯起眉毛微微一笑。
按她的说法，应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ฦ妖孽。百里屠苏曾空亡而返，天虚入命，活着都可以说是违逆天道，实是异怪。
“究竟发生何事？”少恭问道。
她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摸一摸小狐狸瑟瑟发抖的身子，见它有些害怕得还忍不住探头往船舱里望，眉间微展，露出几分好笑，便把它抱着往里走。
如此有理有据义正辞严还将自己置于大道义之上的一番话道出，饶是百里屠苏性冷情淡心防实坚，也被打动：“欧阳先生不必客气。”
他以这残碎的魂魄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痛恨不甘，他的半魂在剑中同样困于束缚苦痛悲怨，他为ฦ这天地所恨被天道折磨的宿命，如今为一个凡人所继承。
它原是该兴奋的，岁月的经由原不该在它身上留แ下任何痕迹，就如同那久远的天外庇佑着它的神祇一样，再者此地所在离天南如此接近，那一世曾伫足之罗浮所距亦不远，无论是此世氛围还是远古残余下之气息都该叫它欢欣，可它还是一副恹恹了无生趣的模样。
素娘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雪皇五彩的额冠。
看那架势，欧阳公子是要长住的，方小少爷原是来庙里小待，这会儿滚下山又打滚又胡闹总算得了方家姐姐们许可，携了行礼跑来也跟着长住。山寺偏门这小院子却是就此热闹起来。
一人一鸟继续大眼瞪小眼。
明明牵上了天之锁，却总是要到遇见的时候才明白这个时刻๑到เ了，大概当年太初水神的陨落，也叫天道抹消了几分神物的力量，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回，在明知道他存在的刹那，她还会转身跑开。
无论是衡山莲塘，还是这世间流离的三年，她都感应不到天之锁的存在，甚至，这样一墙之隔的对面，若非亲眼看到他，她都不相信她与他会在如此接近的所在。那么，他也是一样的？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来，因她曾予他所说不要回衡山的叮嘱，这一次，便换他在尘世中等她两百年？
“凤兮，凤兮，”她娘留在她耳边的声音那等撕心裂肺，“何归处……”
本体枯萎妖身崩溃之前的最后那些时刻๑，他又陷入梦境中无法醒来。
南疆的女娲遗迹确实极多，却没有他们要寻找的那一处。于是可以肯定，封印着凶剑的定然是一方避世之所在，避世到连传说都不曾流散。
我是爱着你的。原来支撑这百千轮转渡魂之苦的不是恨，不是对天地的憎恨，不是对自身的厌恶，是颠沛流离苟延馋喘也要铭记你名的执拗，是太古不存而惧怕这天地间没有琴魂没有那记忆的惊恐，化为荒魂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记得即便远如天堑依然甘之ใ如饴的想望，不记得痛彻心扉却无法将这痛予你知晓的痴迷。
一妖一鬼简直就像个ฐ极端，硬拼的后果不是叫那ว煞气将他通身清灵玷污，便是他那清灵之ใ气净化这凶邪ิ，两方不约而同都收了手。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塞。
白衣倒在地上，几乎ๆ有一度意识都陷入黑沉之海无法回返，很久之后慢慢睁开眼，看到苍凉的地域自己้吐出的一滩鲜ຒ血。整个ฐ蓬莱都陷在灰暗惨淡的氛围中，仿佛不真实的记忆，一切都好像失却了颜色般苍白而黯然，这片鲜红落在上面，竟会叫反差强烈到惊心动魄。
绮罗心中ณ一惊，蓦地抬头时已๐经对她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可怎么เ猜都是错：“是。”
蓬莱人寿命长久，身体成长的速度也慢，巽芳眼看着白衣长到自己้都需要仰头才能直视的高度，幸好还有一个明美在艰难得长着，才没有太多郁闷。
然而她是轮回中一叶藤，在时间河流中随水颠簸，不达边际，到เ不了岸。
白衣把脸贴近她的额，眼瞳微微闪过光辉，明明灭灭却叫人读不懂。
明美没想到他一思考竟思着到เ了点儿上。
古老的神祇看到他胸膛的那一粒莲子，已然明了自己与他的渊源，在遥远的岁月之后，她在榣山的一回顾，清晰了自己้所要做的是什么เ。于是种下一株梧桐，封入一颗莲子，漫长的等待之ใ后，在火神宫中终于见得凤来生灵，化居完整仙身。
“因为时间与空间是这天地最基本的法则，可开天辟地之ใ后它们是*โ*โ于天道的存在，世间孕生了天道，天道不会允许时间与空间脱离控制。”
要不怎么听说他捡回个ฐ疼宠至极的宝贝娃娃时，所有同族都差点没惊掉下巴。
他微笑道：“世间传说，伏羲造神，神农造兽，女娲造人，魂魄这种东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牵引之ใ术成，太子长琴为ฦ仙，可出自同一双手，这人的魂魄，与太子长琴又有何不同？”
辰湮往后走了几步，坐在潭水边的石台上，冲女孩招招手。两ä个人并肩坐着，一起看静寂得没有任何波纹的水潭。
他多聪明啊，有时候辰湮会这样想，他已๐经发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恨他了。
……身体记得，灵魂却忘了。
绝望在他的眼瞳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冲破堤坝漫出来。
“仙便是，我这样的生命。”
如此又是几年。他当年无意捡回来的丫头也长大了，名为阿蒲。虽然阿蒲为他所救，后来又拜了他为ฦ师，但她是深深厌恶着这地方的。整个医庐都像是座巨เ大的死气的坟墓，死气沉沉的鬼手大夫，死气沉沉的冷面药童，而她或许是这里面唯一一点鲜活之色。她有普通女孩的鲜活生命，有像花一样蓬ศ勃而绽放的妍丽姿态，哪怕是压抑在恐惧背后的厌恶与排斥都无比鲜活。可或许世事总有那么多阴差ๆ阳错，阿蒲竟恋上了素า华。
数年之后于南边某城，熟悉景色入目，童子幼时记忆渐苏，辗转寻得家门，认得父母兄妹，抱头大哭。
阿祸ຖ听明白他隐藏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长春叹息：‘三界之ใ中，只有人最弱，虽有先天道体的形态，但换得这形态的代价就是魂骨形三者合一，难以分离——相反，神修魂，妖恋骨，魔塑形，各族都有各族鼎盛的道理。在现在的眼光看来，凤骨是神，他本体虽是凤凰，但天地间的凤凰，原就不是简单的存在，神骨落入人体内，日久ื天长定会妖化，而他千万年的怨念早已引动魔劫……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吾亦不知。’
——他已经疯了。
这样说过，等到阿弱出声提醒之后，他就索ิ性想也不想直接挥剑了。
阿弱蹙着眉望向幽冷深沉的前方，有些不解得说。
阿弱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四方瞅了好久还是一筹莫展。无奈，只能从芥子中寻出五十五根蓍草，挑出六根放在一方แ，开始算卦。那术算神通伴她而生不知多久，可她毕竟不是青华上神，凡尘辗转早在多年之间她已失了这能力，连世间因果都已看不透，更奈何这些细微之处。
自那云影之中ณ，忽得悬起螺旋状漩涡。几乎不能称得是“门”的入口，冰冷的剑光厉影中，隐隐可窥见宏大到เ足以震撼的剑之世界ศ。在场的四位罗浮长老广袖一起，齐齐一声喝，法阵轰然铺陈下，开始吞噬剑门口的风暴之力，第五位长老更是飞快得将各式阵盘连接起来——极短的时间内，便生生将那入口的气息塑造得极为ฦ温和。
阿弱虽然是清微真人的女儿，但她并未正式拜入赤城山门，不通世事年纪又小，凌云峰亲自过来拜会了此行才多了个ฐ女孩儿，众人看在练云生的面子上，倒确实要看重她几许，但论起辈分要尊敬什么的，也真是极难做到。到底是，敬而远之罢了。
沧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好奇她怎么เ盯着个路人看得挪不开眼。
“那么，这梦境，会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我真正，去了一遭……”他喃喃着。
睡了三百七十五年，却不单纯只是睡着，发生在周围的一切都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她只是醒不来。方其雅活生生炼化她的身体的记忆，她记着，方其雅与洞灵源将她封印在冰胎里的记忆，她记着，三百七十五年时光中的每一刻，她都记着。
这十年多来，这玩意儿与自己交流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掰得出来，却哪次都挑着方แ其墨在场的时候，怎么เ不令人怀疑究竟谁才是那个ฐ让它另眼相看的？
除了她说话的声音，此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方其墨拄着剑勉强支撑着，满脸都是可怖的扭曲与疯狂，恶狠狠盯着她，看上去就想扑上去活生生掐死她！
“鼠辈，明白自己้有多么เ愚蠢、不自量力了么！”雷严狂笑，“少恭以玉横碎片之力炼成的灵丹‘洗髓’！能葬身在这种力量下，你们这些蝼蚁应无怨言！”
他仰头再道：“少恭！为何不与我一起塑造青玉坛之霸业！你之ใ才华如此强盛，怎甘心埋没？！”
“在下相信他们。”困牢之中，杏衣青年淡然回视，仍不减风华，“诸位若信得在下，便再战一回，定能取胜……阿湮，你站远点。”
众人还未有何反应，雷严面色却是大变：“你是……什么意思？！”
已经有方才战过的青玉坛弟子倒下去，按捺不住反噬的力量：“掌……掌门……毒……”
“药有毒……？少恭你竟敢骗我！！”
杏衣青年语气淡淡：“为炫耀所谓‘力量’，心甘情愿服下洗髓之药……有何来欺骗之说？”
“……如何做到เ……你究竟如何做到？！”青玉坛掌门死活想不通，“药方我仔细查过……金丹出炉，便有人反复试药，连你自己้也必须服下！有一些……甚至是我按你药方亲手所炼……回答我！！”
欧阳少恭：“掌门定要问个明白？”
他言明自己้自继任丹ล芷长老之位后，青玉坛各处便开始每日燃有熏香，那熏香是他为炼丹ล便利ำ而制，除去提神，尚可调理气息，使人吞服烈药而不伤。青玉坛内试药，熏香在旁้，自然无恙，但在此处……肉身力量的强大仅为昙花一现，服药之人将迅速衰竭，五脏六腑遭毒性侵蚀，终究难逃一死。
众人再战，大胜。雷严就明白得去死了。
恰逢明月珠已将玉横碎片重塑为完整一块，青玉坛弟子的魂魄被玉横尽数吸入，幻化为五彩流光转瞬即逝。
方兰生叹息：“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忽而惊道：“等等！自闲山庄那位姑娘！！”
连忙转头，少恭已经牵起素娘的手：“少恭qaq，你有办法把魂魄从玉横里弄出来嘛？”
“没有。”兰生都快哭了，杏衣青年缓缓眨了眨眼：“被玉横邪力束缚之魂魄皆不能再入轮回……佛法奇妙……往生咒超度一说许能ม叫其脱离玉横束缚，但也要消去怨煞才能成。”
此后方兰生如何解除叶沉香怨气，叶沉香如何诉说青玉司南佩之ใ由来、如何释然，暂且不提，玉横一事终于告一段落，众人意图先将昏迷的孩子送回安陆，然后再计将来。
素娘看着少恭衣袂隐处那ว几圈多的青藤纹路，歪了歪脑袋，伸手细细描绘一遍轮廓：“藤傀？”
此物难得，须得活物寄死死物生灵生死共存才有那万分可能形成，多数都由柳藤等条枝细长之植栽生成，上古之时，不但人畜不能近，连妖兽邪ิ灵都不敢着眼，因它能寄生，驱使活物为ฦ其傀儡。甘泉村中意外，竟是生就了此物。
原来他离得人，是往甘泉村收这玩意儿去了。犬妖看不上眼，入了眼的是这妖物。
“新生之妖，尚在懵懂，难得草木妖灵，颇็具可塑，”少恭道，“若以之为礼，徒离可会欣悦？”
素า娘想了想，还是摇头：“他虽为东方妖主，但心不在权位，倒是草木一族会欣悦也说不定。”
“那ว也不错。”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习惯了日也相对朝夕厮守，便就是离开这几日已๐觉心如刀绞魂不附舍，真不舍，难舍。
“尹千觞先前……也是你下的一粒棋？”
“有我设计，”他将额抵在她肩上，轻轻道，“是时候该露面了，否则，下一粒棋如何下呢？”
素า娘不去想了，还是雪皇那句老话，你开心就好。
回到安陆，众人分散各自行事。
方แ兰生踌躇良久，还是来寻素娘，一看，果然妹妹跟少恭粘在一起，想挨着她落单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妹妹……”
欧阳少恭抬头看他一眼，对方尴尬笑笑，他把怀中ณ的人抱回到椅子上，摸摸她的发：“晚上想吃什么เ？上回的甜酒酿丸ฤ子好么？”
素娘点点头。
少恭走开，兰生蹲在椅子前，泪真的飚下来了。
“妹妹，你曾说的因果……究竟是怎么回事？”兰生茫然道，“叶沉香，叶沉香……那ว段前世的记忆，还有青玉司南佩……”
兰生随身带着一个玉佩。他也不记得如何得来了，只听旁้人说，他还小之时有一回见着当铺里此物，非要得到，于是买下来，从此一直未离自己身侧。如今听得叶沉香所说，这玉佩是他前世深恋之人所有，更寄居着她守护他的一魂一魄……不知为何，只要想到一下，就会心如刀绞，可他自问，情感依然如此空白，因而得来的这苦楚？
“爱……是什么呢？”
素娘缓缓得偏了偏脑袋。若说情爱，要问询她，还真不如问询少恭，至少，他比她要懂得多，可他既然这样言明……“我不知道。”她说，“别人也无法体会你之心情，只你自己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