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能选址建做皇宫，想必风水原是极好的。可就是这地儿，嫔妃要忙着宫斗，皇子得忙着争位，公主在里面使劲搀和着，再好的风水也坏了。
长公主素来与中宫有所龃龉，与杜淑妃之交却是少时便已深厚。
她还清晰记得，当年高中探花意气风奉旨跨马游行的青年，俊容颜，美风仪，也是在长长的走廊上相遇，可那时拱手作揖悠然避让的，如今早已身居高位位列三公，该轮到她给他见礼了。
夜夜噩梦。
两匹马都摔断了脖子，连嘶鸣声都没有出便一命呜呼，不远处的人摔在泥沼中悄无声息，但从腿上的伤口流出的血还没凝固，濒死，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他感觉得到เ。
“在想先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没打算在京里置办房产，便与大批举子一并住客栈。看先生外出，明杰与她缩在一起各种窃窃私语，着实不敢想象席宴上先生会有的模样，但约莫总该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此后又则赏花评诗鉴酒各种场子，先生名声大起，两人倒已经淡定了。
阿昙已๐经不是当年的阿昙，他是季容，而她也不能叫他阿昙了，明杰教会她的第一个词就是先生。她在明杰眼中的定位，似乎就是待培养的先生的小丫鬟。
最后一个画ฑ面，她在那年纷飞的大雪中，看见檐下孤零零烧纸钱的阿昙。
她投身入轮回，想予青华上神曾亏歉曾怜悯的魂魄一线缘分，却本身便是与天道的一场博弈。她借着三十三天外至高上神的运数来化解他孤苦命格，可天运天运，既占了一个ฐ天字，自然也是被那无形的力量支配的。所以无所抗拒任由生死薄刻下自己้的名字载录她之命数，赌天道会为她赋予多大的气运。
这可怎么เ办呢？
于是阿昙很开心很乖๔巧得给她戴簪子。
她的话很少。因为青华上神的话也很少。或许主要缘由是青华上神的每句话都会被天道牢牢记住，身在她那样的高度，就算沉默也不能说假话，更多的时候她甚至不能说话。但青华上神其实是会说谎的。当然在她说谎时，就代表她已经做好了承担这谎的所有代价的准备。
她学着酿酒，品酒，用酒，懂事的年岁之后就开始学习如何撑起自家的酒坊。娘亲去得早，阿爹整日里大醉，幸好不醉的时候，总算靠谱些，这世不至于孤独无依。
蒹葭虽说看上去不待见她，但到底是从不缺了她的药的。她唯一的用处，便是能偶尔奏个ฐ乐与人和个曲。连蒹葭都惋惜，因为她对乐理的天赋真的是太过出众。任何乐器到了她手上，鲜ຒ少有玩不转的……除了琴。她不是学不会琴，她是从不碰琴。蒹葭原就弹得一手好琴，却从来不与恩客前弹奏，暗地里死活要教她，但她就是含着笑摇头。
孱弱的身体连呼吸都再支撑不起，她形容消瘦枯萎在这一生都没有踏出半步的闺阁，正是花开似锦的时候，厚重的药味漫着脂粉却压得一丝花香都透不进来，她躺在那里，看自己的视野慢慢失了色灰白黯淡，直至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依然记不起来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
与天界迥异的环境，饶是她都有片刻的恍惚。青华上神一缕神念，实非这青莲化身能承受，完整的记忆承载下来，久远之前的在触及时刻便如氤氲般消เ散，纷杂的过往中也只牢牢惦念住与昔时乐神有关的一切，如长流水中不断冲刷的蕴着光色的琥珀，沉寂，却又鲜明。余下的所有，皆失去光色黯淡下去，约莫也只有苦求时擦会浮出水面。
凤凰的脑子刹那ว就混乱得很彻底。她不但混乱而且还有些崩溃。
辰湮终于偏过头来看着她，平静的视线不带任何意味。翻手一招，琴体已然在怀。纤长的手指顺着琴身慢慢抚过，白皙的肌肤与黝黑的焦炭间的对比何等惊心动魄，即使是青华上神的神力，也无法唤得这琴丝毫回应。
雪皇控制不住地打了个ฐ泪嗝，猛地睁大双眼：“阿、阿湮？！”
雪皇去天牢见太子长琴。
无怪乎人世难逃此劫。无怪……天不容太子长琴。
天帝懿旨下达的时候，雪皇正蹲在太子长琴肩上，于天河畔看织女捞织天纱的星尘。
在人间的时候，这位神祇便有本事将千万年过得如同死水般一成不变，就很让凤凰懊恼了。永远平和无波的瞳眸，永远静寂冷清的态度，无嗔无痴，无欲无求，仿佛她的存在只剩ທ下存在本身，总担心着一不小心她就能把自己也给顺带着抹消เ了。
太子长琴闻倒是哭笑不得：“那倒要先谢过上神与凰君了……”
雪皇又是恭恭敬敬动作到位的一礼ึ，面淡然转身带路。外人面前装ณ装样子总是会的。沾了青华上神的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洪涯境哪个仙家不得唤她一声“凰君”？便连天皇亦从未改口过。
大荒诸神，以句芒为木正，祝融为火正，蓐收为金正，玄冥为ฦ水正，后土为土正。
暂且放下疑惑，因为他望见了台阶之上静静站立的青衣神祇，似乎ๆ早已料é到有客到来而特地迎接般——那是一种，即使视野被混沌气流阻滞，依然如此清朗明皙的所在，仿佛此间残剩无几的光源都是围绕在了她的身侧，只一眼，便能扫开穹宇重叠的阴霾，东方破晓，天光遍照。
辰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表现出能为雪皇所觉察的所谓温柔，但她却是很清楚，她的本体，就在他的魂魄中，那样熟稔的生的气息，复苏的韵律，远古之前支撑一切的温暖。
青华上神猛一挥袖，击散九重天宇还未成形的一道雷霆，目光如针ฤ，刺破万千时空，直面天道威压。那临时集聚的雷云转了又转，见凤凰整个ฐ儿都被护住，实在找不到可乘之机，便默默散去了。
那额顶的五彩冠一翘一翘，看得某虺咬牙切齿。
气势陡涨，凭空卷来的气流转瞬便稠密凝结，周身的空气似乎成冰般包裹起来，那种僵硬是连血肉骨髓都冻成冰渣般的强势——可这短短的瞬息，便是连思维都不曾反应过来的速度——但见着那青衣神祇纤指一掐一展，呼吸顿时一松，所有的压迫都消เ失了，一神一虺很清晰地听到空气碎裂的声音。
太子长琴的惊异还未褪去，就见着“嗖”一声，方才水面上只浮出个脑袋的黑色水虺，已然以无比迅捷的速度钻入水中。清澈澄净的潭水瞬间连道波纹都没剩下。
一有靠山，雪皇立马小人得志：“哼，太子长琴就算了，弹琴……就弹琴！就当给火神点面子！阿湮你就帮我把那条碍眼的水蛇给宰了罢！”
雪皇：“你想多了吧？”
“那ว便走吧，”青华上神振了振衣衫，又拂落肩上一瓣梨花，敛起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去，“梧桐树下埋的酒已๐经能喝了，你不是惦记几百年了？”
长公主ว一时半会出不来。她在侧院没呆住，反正皇宫也熟，挑了个太阳晒不着的地方慢慢往前挪，许久之后脚步停住，缓缓抬头。
阿和在那里望着她。
阿和竟也会有这样静静沉默的时候，见她抬头，便笑开来。阿和越长，面貌越是娇柔，更像一株白莲花，柔柔弱弱像是来阵风都能ม将她吹走。
她就加快脚步，提着裙摆笑着过去：“阿和！”
手牵手找了个平整些的地儿坐，阿和看上去还是旧时模样，至少是就待她的这点来说。已经有好久未见，彼此的改变却都不大。只是瞅着阿和那眼，似乎越幽深了。
可是，就算是说话，也说不了什么。后宫就这样了，阿和像是也不想拿那ว些腌渍事来污她耳朵，她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有趣的事可以讲，总归是肆无忌惮的年少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或许少时说了太多的话，长大了反倒都沉默起来。
无话可说，那便静悄悄看着绽放的花。
辰湮正愣着神呢，忽然觉得肩膀一紧，扭过头，阿和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她，把脑袋搁在她的肩窝里，柔软的垂落在她脖颈่里，带着细微的痒。
她有些奇怪，约莫是觉得阿和那神过于哀伤，竟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阿和有什么伤心事吗？有不能对她说的伤心事？
至少宫婢匆匆赶来，寻到她，说是杜淑妃唤她。阿和便走了。临ภ走前还是笑着的，仿佛方才那样的哀伤只是幻觉一般。
她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抖抖裙摆，慢吞吞往外走。
很多年前，她在那连绵不断ษ的雨中降生在这里。刚ธ一降生，生母便去了。那时还遗憾着，这世是否又是孤苦命，便被抱到长公主面前。然后她知道了，原来她还是与他同样的地方แ。长公主ว说了一句“昨日雨疏，见得海棠花正浓”，于是她就被命名为海棠。
海棠花确实极美。
她现在就看着花园中那一大丛海棠花，静默得也像是化为了这些花的一部ຖ分。
约莫是今日运气真那般好，准备往回走，却正遇到เ急急穿过走廊的三皇子。
她偏头望着他。望得他微微蹙眉，缓了脚步扭头看。望着他有些讶异得顿了顿，然后微微勾唇，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先退下，然后停下脚步转回过来：“海ร棠。”
“……三哥哥哪里去？”她眨了眨眼。
“无事。”他道，“刚从书房回来。海棠怎的在这儿？”
“刚才阿和也在的，随便走走。”
嗯……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能说的话更少。只有“随便走走”。
有些人，原本便是，能ม见着他，便觉得再开心不过的。
时光总在一天一天老去，她们也在一天一天长大。
有些逝去的，就永不再来，有些未得到的，总归是命中ณ无缘，偏偏人们总是不信。
就如同这岁月不会一如既往得平静宁和。故事也不会是一直那样幸福得进行。
皇后殡天之后，今上册封四皇子为太子，大赦天下，然后，杜淑妃册封贵妃，掌管后宫。
这故事，很快便换了一种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