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按先生这一身清风明月，也怎么看都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和阳春白雪风花雪月的雅士。家务事上从来不被人指望，而她又年幼，明杰现在就算计着他去求学之后，家里要不要再添些人口……
阿昙本名季容，关掉酒坊之ใ后，他也离开小镇，第一年就过了乡试取得功名，第二年无目的前行，路过某地受人相邀，便在族学中出任教书先生，顺带也打时间赚些盘缠。那孩子是他某日借宿农家时所遇，因为ฦ家中困顿，家人求着留แ在他身边做一位书童，他便收下了。
阿昙一把火烧干净了她的遗骸。她闭眼得太早，来不及看到自己้身体的惨状，想来总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愉悦的画面……甚至，她一直无法想象，阿昙看到那滩血泊时会有的任何反应。上一刻๑还是活生生的人，转眼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也许，多年之前，他眼睁睁看着此生的父母也是如此惨烈得消失在妖兽口中，多年以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竟同样这般被毁灭。
可谁能想到万千年后的天地呢？连青华上神的眼，都看不到那ว时候，连天道的演化，都窥探不到久远之后的未来。天道赌的，也只是莲子的宿体能扰乱ກ了青华上神心境，让混沌永无复还混沌莲子永无证道的机缘，让这天地本不该存留的意外再无与其相争的任何可能ม——而哪怕是天道也不敢奢望将这位神祇彻底覆灭。
她平静得说：“女儿总是要嫁的。嫁了就难回来了。酒坊留给阿昙，阿昙要为阿爹养老，可谁来给阿昙娶妻呢？阿昙喜欢怎样的女孩子，怎样下聘迎亲，新妇又该怎样打理家里……阿爹什么都不知道。阿爹只会喝酒。”
“她与我没关系……这样跟过来，说也不理，不知……”廉耻。约莫是觉得话有些重了，话语在唇齿间含住，最后一个词没有讲出来。
她与阿爹说他年纪小遭逢剧ຕ变，因而心伤难愈一时恢复不过来，阿爹真信了，约莫是觉得那孩子有她照料é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很放心得依然日日酩酊大醉醉里不知今夕何夕。
就这样一世又一世地被这凡尘所眷，所弃，所恋，所恼……连她自己้都忘了，最先开始的自己，究竟是什么เ模样。
后来蒹葭与她说，你不用感激我，在这风尘中我素来冷惯了，那时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要下了你，无非是那ว点还没被狗糟蹋掉的良心落在了你身上，就谢你命不该绝罢！
她并不孤独。因为她一直记得自己要等待什么。
莲子落入山间，沾土便以极快的速度抽芽盘茎长叶，出落了一个灵秀的花苞。青色的光芒蔓延开去，聚空中ณ水地下水为滋养，莲生莲，转瞬便成就一片莲塘，而那最先的一株莲花在风中一颤，又一颤，花苞慢慢绽放，自最中ณ心凝合出无数絮状的丝缕，交织着，缠结着，组合成人形的模样，渐渐便构成一个ฐ完整的灵体。
这无措在看到เ雪皇回来的瞬间，清晰而急促地扣动了她的心弦。
雪皇只跟着看了一眼，身子便狠狠一震。不败的鎏焰青莲竟然在凋谢。
雪皇哇一声大哭起来。不管是什么เ原因，万年不曾波动过的心境动荡起来总是真的。有些东西，一旦破了，想要再立就不是件易事。她亲眼看着凤来化形，看那温和沉静的仙人得乐่神司职，自榣山一直看到天界，本以为现实安稳浮光掠影便是永恒，却不防身边还有陡然失去这个一个存在的一天……如何能坦然去接受？
在雪皇心中，青华上神始终是第一位的。所以她无法容忍，明明知道那一切都是正常的况下，自己不合时宜的迁怒。可……明明是辰湮，当年亲口说要庇护得他……
合道。合道……追溯天地万物之本源，舍自我化万千，自有形归无形，从此伏羲是天道，天道却不是伏羲。
那日，下界妖祸上达天听。
如此时光飞逝，人间又是千年。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๑，眸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倒是唇角还勾着：“天道之下，万物皆蝼蚁。连众神，亦不过大点的蝼蚁罢了……凰君莫这般吓悭臾，悭臾志向本无过，化为ฦ应龙至少强大到เ有让天道算计的资格，若是仍为小小水虺，怕是数年之ใ后便寿命将近，再无得见。”
雪皇：“拜见天皇。上神嘱我来迎。”
榣水下的水虺头顶已冒出尖锐的小角，榣山水湄还是日日有琴声婉约悠扬。
太子长琴看到เ池水中大片大片的莲花。同这宫殿一般，呈现出青黛如墨的色泽，美丽飘渺，上面缭绕着略带荧蓝光泽的鎏焰，应当也是种稀奇火种。空气中漂浮着安谧静止的粒子，显得视野暗了点，但墙壁似乎自然散着足够的光，令得视线阻力减少了些。
辰湮也觉得这样很好。她的性子就那样了，多年来雪皇跟在身边，生生把活泼压抑成了静寂，她虽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难过。高傲与孤僻总是形影相随，凤凰原就骄傲无与伦比，又因着她的缘故，更是与众神间毫无交，直至太子长琴的出现，那原本的跳脱才又悄悄绽露出头角，她看在眼里，却是很感谢他的。
雪皇很是暴躁：“这天道明明一开始就站在黄帝ຓ这边的么？还打什么！”
雪皇始终悬停在空中，平衡感好到一个心念便能自如分开去好远，等到那一击尾巴๒攻势落空，又飞快闪回来，用鸟喙使劲啄着悭臾的脑袋。
雪皇跟了青华上神这漫长年月，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站着不动不说话，那ว气质也有几分相像，可惜的是辰湮本就天生地养，附一睁眼身上已๐具开天传承记忆，该会的都会，亦不追求别的什么，雪皇处处学她，却不晓得两者根脚原形不同，身上也有诸多相异之处。到她终于想起来要教养雪皇的时候，神兽心性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消解。
太子长琴正想调侃一句志向远大，忽然觉察到一股极其冷冽的气息陡然出现在身侧——心中一惊，先前竟是未曾现任何事物靠近的端倪！
雪皇瞪着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气势非凡：“阿湮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她拥有克制的意识，莲子却是魂灵深处烙记的本能，在本能面前，她也不能保证这克制能维持多久。
雪皇暴躁：“你压根就是不在乎罢！那ว是混沌青莲的莲子！天地间最尊贵的根脚！别把自个ฐ儿的本体说得这么掉价好不好！”
辰湮乖乖待在后宅中，越是年长，她笑得越来越少，昔时的娇气女娃已长成端庄贤淑的少女，眉眼却仿佛有些陌生了。
安静望着一直不开的昙花，指尖触及那微凉的叶片，恍然也忆起当年初遇时的阿昙。苦等了十几世才找到的人啊，只要想到会离开，就一点都舍不得。似水与流年……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日她等在他的书房，安安静静凝望悬挂在墙上的那面琴，回头时看见他有些惊讶的面容。
“许久ื未听见先生抚琴……流年，有些想念。”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知道这是托词，却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怕触景伤，小时候的反应也随性，她总下意识回避他的琴曲，于是他一直当她不耐烦听雅乐。
而他确实，很久不曾碰琴。
“流年已经……长大了啊。”
人之一生，本就短暂。可对于他来说，似乎ๆ更加短暂了。
不知他每一次渡魂离开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那一场场难舍难分的生离死别……虽然于她自己的轮回来说，次次都是平静而来，平静而去。
其实她知道的，他现在这样不顾身体得急切谋划ฐ是为了什么。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得为明杰铺好路。为ฦ她寻好归宿。于是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孤注一掷。
“是啊，所以流年变了。先生与明杰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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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双眼不凝视着他的身体，她也能清晰看到他身体中的魂魄病化的全过程。
借来的阳寿即将耗尽，凡人的半魂已经在逐渐枯萎。纵然他外表颜貌依然风华，她也觉察得到那ว内里的魂魄损伤附着的腐臭味道。
还剩下多久呢。她一天又一天得望着日头落西，将脸轻轻贴在昙花的叶片上，微凉的触感映入肌肤，仿佛贴近一个温柔而忧伤的灵魂。你能守过多久呢，她想。
朝堂后宫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大皇子封王，被遣去属地，变相得流放；三皇子受母家牵累，被草草过继出去；四皇子及时投诚，逃过被秋后算账；贵妃封后，五皇子得封太子。
五皇子一党大获全胜，如愿以偿，相回报的，一干志士谋臣也有所回报。
先生破格提为太子少傅。他已经着手为她寻觅夫家。明杰也一直不曾娶妻，他这做人先生的，也少不了帮忙相看相看。
他也是知道自己剩余时日无多。可这世事纷扰，一脚踏入现实泥沼，岂是那般容易脱身的。
又一个节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备好先生与明杰的碗筷，可直到饭菜凉透了，也没人回来。她静静抬头望天际，最后一笑了之。旧时餐风饮露亦觉欢欣，却是抵不过京城繁华的，不是人性善移，而是已๐脱不开这世因果。
先生探听她的口风，她只笑笑，装ณ羞避开，留他自己้去头疼。
有些愧疚他做这些徒劳的事……因为ฦ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后来有一日，明杰匆匆赶回府见先生。他予先生说，想娶她为妻。
先生愣了好半天，傍晚的时候将她唤进书房，询问她的意见。她也怔了会儿，沉默许久之后笑笑，点了点头。
明杰兴冲冲站在她窗前，踌躇着很长时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但想必，先生是开心的吧，他这世唯一还在乎ๆ的两个人，原来还有这种方法，能够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即便是离开了他自己……他也能……放心的吧。
只是……可惜了明杰。
如此定下，事便顺ิ畅很多。好笑的是，嫁妆是她自己้筹备的，连聘礼都是她过手的，只是也仅仅过个ฐ场罢了，八字换过，吉日定好，一切似乎ๆ就这样妥善下来了。
她回屋，却看到เ那株昙花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怔怔的，目光温柔而忧伤。
接下去的日子，她几乎ๆ片刻不离得守着那株昙花。想笑，笑不出来，便也只能面无表静静等待。
这个月末，太子代今上巡视并筹办秋狩。先生没有推辞得跟随去了，离去前，有意无意吩咐了很多事，若是旁人可能ม只会觉得奇怪，但她知道，他这已是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在内。
送他离开。静静看着那ว身影消เ失在自己视野中，仿佛心被什么เ揪着一般那么เ疼起来。
辰湮遣散下人，把自己关进屋中ณ。轻轻抱着那盆昙花，眸中是久ื违的柔软与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