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封信来得可是嚣张,信使是一队骑兵,于城外揽箭搭弓,生生将箭射入城墙,把数封书信钉在城头上。宣京守卫被这天外来的箭阵骇了一跳,还不待反应,就见那队骑兵将箭射出直接拨马离开,走得飞快,想追也追不上,只得作罢。
第一片雪花落下时,他似有所觉,伸手接住,见它溶在掌心,微微一笑。
月国使臣面上闪过一丝喜色,敛眉道:“那ว陛下请先签一份国书,同意重定边界ศ。之ใ后小人立刻将那ว样东西双手奉上,助陛下渡过难关。”
刚敲定顾均出征,就是一大堆相关的琐事安排,军队抽调、何时出,粮饷物资等等。接着这个ฐ有本奏,说宣京防务急需整改,我们应当如何如何如何。那个还有本奏,说宣京粮食已不多,流民忍饥挨饿,人心已不稳。这厢还没消停,那里就建议说再往北撤,免得被柳从之一锅端。这里话音未落,那ว边就开始哭穷,说没钱没粮去哪儿呢?薛寅只得又添一句:哦,华公公那儿还有钱。
“无事。”薛寅一指华平尸体,“把这个处理了。另外传令下去,立刻让人围华府,一切财物充公。”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脸色也分外难看的华平,只觉这老阉货看上去形容无比可憎,顿时手痒心也痒,总觉得不做点什么浑身都不舒坦,索ิ性还记得自己้这是在“至关重要”的登基大典中,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强自按捺,勉强在这硬邦邦冷冰冰的龙椅上坐正身子,接受百官朝拜,末了见下面停了,才仿佛醒悟到自己该做什么,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软绵绵地说了一句“平身”。
薛寅眨眼:“说。”
小太监手脚麻利ำ,做得也隐蔽,若非薛寅眼神好,只怕也察觉不了。他见这小家伙还想继续拿,轻咳一声:“拿够了了么?”小太监正在拿东西,听到这响动吓了一大跳,险些把手里玉饰摔碎,脸色惨白地放好玉饰,回过身来对着薛寅就扑通一声跪下来了,不住磕头,“小的糊涂!”
华平巍ณ然不动,他的身后,间接有几个大臣也站出来,附和他:“是,这么多人,是得排查一番。”
华平这些年已成无冕之王,不料柳从之戳破了他的美梦。他与柳从之有旧怨,不可能在柳从之手里留แ得性命去。势越来越急,新帝ຓ又驾崩,华平唯恐皇帝一走,他就要先被大臣们难,于是立刻着刘荣来寻薛寅,想扶持一个新皇帝稳定局面,再谋出路。
她声音轻柔动听,薛寅却跟突然睡醒了似地把背打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义正辞地摇头,“不必,红月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薛寅叹道:“一弃宣京,则ท大势去矣。我断不能逃。”
霍方见他这话毫无转圜余地,也不再提,只道:“那么陛下认为,宣京当如何守?柳从之军力数倍于我们,宣京城防工事又并不牢固,老臣连夜筹算,实有技穷之ใ感。”
“不止是城防工事并不牢固。”薛寅窝在椅中,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心,“宣京周围地形平坦,城防薄弱,易攻难守。现有京兵久ื不经战事,刀枪入库,只要遭遇柳从之手下精兵,必定一触即溃,兼之城中ณ人心浮动……”他顿了顿ู,“霍老,我们在打必败之仗。”
他一句一句直指重点,霍方แ脸色惨白,沉声道:“天理昭昭,霍方绝不能坐视反贼坐大,窃位篡国。”
这老头人还不错,但也实在是迂腐。薛寅在心里叹气,道:“霍老,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陛下请讲。”
薛寅浅啜一口茶碗里的茶,“霍老也是三朝元老了。曾和柳从之共事过。那么柳从之此人,性究竟如何?”
霍方一怔,不料他有次一问,思忖片刻后,低声答到:“柳从之此人,天资聪颖,能文能武,工于心计,故而在朝中如鱼得水。不料此人狼子野心,竟意图谋国……”他说到เ这儿,骤然一顿,喘了一口气,而后冷声道:“柳从之ใ昔年金榜题名,还是我做的主考。我二人有师徒之ใ分,现在想来,可恨至极!”
做了文状元还能ม做武状元,做了丞相还能ม做将军,堂堂明王名不虚传啊,正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薛寅低低叹气,“我问你,柳家军反水,从边境打到这里,一共用了多久?”
“两年。”霍方脸色及其难看,“华平胡乱指派军队,将领指挥不力,以致朝中大军溃散,连连战败,无一人能ม嘤๒其锋芒。“
薛寅点头,又道:“柳家军一路走来,可有做屠城、杀害百姓、等种种不义แ之举?”
霍方道:“这个ฐ并无……此人还有一分良心。”
薛寅笑了,“故而他虽反叛,但名声挺好,地盘也占得稳,手下兵士忠心不二。他赶上了华平在朝中肆虐,民怨沸腾的当口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有了兵的借口。他刚ธ起兵时又适逢江南鱼米之乡大旱,赤地千里,死伤无数,朝廷无动于衷,他救济灾民,所以几乎ๆ毫不费力地收复江南腹地,根基稳固,兵强马壮,占了人和。其时天现异照ั,江南水乡竟然大旱不说,泰山竟也地动,人人道定是华平倒行逆施,引来天怒,柳从之在这当口横空出世,却是占了天时,其后江南旱竟奇迹般好转,故而人人传他乃是真命天子。他收复江南,稳扎稳打一路北上,如今打下半壁江山,已๐是占了地利ำ。”
薛寅说完这长长一串话,也觉得累了,对面如死灰的霍方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了,我们这边却是天公不作美,赏了我们一场大雪。霍老,这仗没法打啊。”
霍方面无血色,低声道:“这是天要亡我大薛?”
薛寅站起身,走到เ霍方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正是天要亡我大薛啊。气数已๐尽。”
霍方被他一拍,忽地闭起了眼,整个人软倒下去,薛寅不慌不忙扶起他的身子,唤来外间守候的小太监路平,“霍老身体不好,乏得很了,你带他下去休息。”
路平领ๆ命离开。薛寅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喃喃道:“霍大人可别ี怪罪我,你做得够多了,如今……不需要了。”
事已๐至此,已成死局,与其拼个鱼死网破血流成河,让这宣京城数百年的繁华毁于一旦ຆ,倒不如……
只是霍老头这人实在太过迂腐,天天听忠君爱国那ว一套听得人都傻了,不如让他睡一觉,这样一切都好。
薛寅沉思片刻๑,忽然自怀中取出装着月色明的小瓶端详。若是天公作美,这么个小玩意确实能扭转战局,从死局里走出一条生路来——虽然这手段确实,损阴德。
他看了看那ว小瓶,又听着窗外风声呼啸,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所谓气数已尽,就是说即使他手里拿了这逆天的几能ม改变战局的东西,但这好端端的天就是刮起了大风,几乎没有停止的势头,而且风向简直是妙极了,专往北边吹,绝不犯南边分毫。
若要让天狼那ว神棍来分析,只怕他会信誓旦旦地说姓柳的一定撅了老薛家祖坟,绝了这一朝气脉。
——不过现在薛寅确实觉得柳从之只怕没准真的撅了薛家祖坟,不然这气运也实在太邪乎了。一到他要起事,江南就大旱了泰山就地动了,现今连风也向着他,实在是……天要亡我大薛啊。
薛寅抓了一把瓜子啃,一边啃,一边摇头晃脑觉得非常忧愁。就这么เ闲晃到天色将暗了,一波又一波来找霍方没找到เ的人向他这儿奔来,薛寅也只得弃了瓜子,整了整衣服,分外严肃地站起来,好整以暇道:“传朕旨意,朕将亲自上城楼守城,与将士们同生死共患难。”
几个臣子都被他这一招吓了一大跳,阻拦未果后,只能看着新皇一身黄袍,施施然上了城楼ä。
城楼ä上都是守城的士兵,没曾想能亲眼见着皇帝,都吓了一跳。薛寅竟也真的待在城楼上,不顾ุ寒风凌冽,负手远眺,极目望向远处。
天色昏暗,看不清远处究竟有什么,唯有狂风劲吹,带起战意森寒。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没有敌人的踪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守兵一个ฐ个都被风吹得满面生疼,遍体生寒,有兵士在这风中扯开嗓子,唱起一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嘹亮昂扬,传到很远,倒是出乎意料鼓舞气了士气。薛寅遥遥听着,却忽地想起了他以前听过的一北化童谣,他是听一个ฐ年纪和方亭差ๆ不多的小叫花唱的,叫做大风起。唱的是北化孩童因养不活,被家人卖到เ别处,不料身在边境,遇到เ月国进犯,卷入战乱ກ。
天寒地冻苦无粮,
爹娘卖我去别家。
别家挨打又挨骂,
战乱起时各自逃。
大风起兮月狼来,
月色明兮万里红。
我寻爹娘寻不见,
大风起兮天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