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端上茶,院落里开着满满白桐花,花枝曲折,花瓣莹白,如同水湖中零碎的月光,“方丈说女婢生具有慧,想收于门下,女婢想也许是沾了公主殿下的佛光被方丈见了,赶紧拒了。”
“哎……?”
我冷下神色,掌心却全是汗。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在酆都向来言辞寸寸把捏不曾几多疏漏,如今却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他轻轻唤了我一声,低低柔柔,我心弦被他拨得发颤,他正欲说什么,门扉叩响了。
我这是被送到เ哪儿了?
一名王府侍卫急匆匆赶到台前,拜首道:“王爷,府中要事,曾管家望您速速回府上一趟。”
钟馗眯眼道:“姐你都成认你是‘爷’了还怎么着,生得再美也没鬼敢娶你啊。”
“好歹我可是从白眉道师那ว儿滚回来的。”钟馗颇有得意之色,又低声微微皱眉望向我,“姐,我想要你好好看……太子的魂是我收的,我想你应该知晓。”
苍音眼神一挑,似乎对我这第一句话感到轻微意外,唇角边勾了一丝隐隐的笑,“我为什么เ要给你捏避水决?”
第二早他喂完粥后微笑着说:“因为人啊,不舒服或者要醒的时候,脚最先开始动,牡丹若是哪里不舒服醒过来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这么一说,你还是挺有骨气地将太子殿下魂魄勾回来了?”
大殿除了爹爹尚有一名清瘦少年立于一旁,十四五岁的光景,看似个青衣书生斯斯文文,细皮嫩,唇红齿白,眼珠子却是乱瞟颇为好奇地打量我与大殿。爹爹将今日差事嘱咐一番后望向青衣书生,后者赶紧收了目光恭恭敬敬做乖巧状。
如果可以,回去后我一定请阎罗殿里的来为他们诵经。
我嘴角勾出一丝笑,乖孩子。
耳朵是我敏感地方,我浑身一激灵想往后退,敢情这曹地府的人也没来的正经。
“牡丹,我带你回家。”
男人未答,依旧一动不动,望着放花灯的河岸。
“嗯。”
这样的事情,生前苍音也对我做过,那时我怀孕不愿喝药,他也是喂给我然后塞一颗糖,苦变成了甜,日后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甘之如饴。
只听那ว女人颤抖着唇嘶哑着嗓子叫喊着:“我玛嘉绝对不可放你们回去!他——”她睁着黯淡下来的眸子几块地扫了一眼我架着的苍音说,“长老预ไ言里说了……他不可以回中原——绝对要在这里要你们的命!”
“哦呀,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女孩子了?”不是老妖婆么。
原来他已经比我高了。
我飘回到将军府时宴席已经散了大半,半残的昏黄烛光落上了软红金丝的帘帐,婢女家丁三三两两清扫着物事,醉了的宾客摇摇晃晃作揖寒暄后一个ฐ个乘๖着马车骨碌碌回家。
“星君大驾光临,那是否意味着我今天遇见的便是他了?”
我悻悻闭了嘴,闱秘史,我还是少听为妙。
“撑住啊郡主ว!”
原来是神仙驾到,我拉小黑去看,便看见天兵天将——那ว着实是天兵天将,云烟缭绕丝带盘缠仙气十足,就跟话折子里写的一模一样。
我回过头冲老板笑了笑,扫了一眼身上黑衣,心里琢磨着他称呼间缓了一缓是否就因辨不出我的别,“谢谢你。”
他站起来理理袈裟,白花烂漫,忽而伸出手到我耳边,手指捻起落到我发顶间的一朵桐花,指节干净,“走罢。”
他手中把玩那一朵桐花,走进花林深处。
当晚我侍奉公主时,便见公主案几上多了一方แ巴掌大的琉璃花瓣碗,玲珑剔透,碗中盛满水,一朵盛开得恰当好处的娇娥桐花浮于水面雪白如莲。
我没做声,那慧仁公主却是托腮痴痴瞧着,心不在焉,颊上一抹绯红。
从那之后一个月,慧仁公主ว一直住在龙云寺,她召下人支使来了里最好的煮茶师,手把手一一教会,每日我先是看着他们讨论佛经天道,最后却是公主为他煮茶了,纤纤玉指托茶香,言谈的话题从佛道延展开来,一来二去的,相识相知相处该走的顺序好好走了一端,剩下来便是什么深明大义身份之差虐恋情深。
我曾想戒尘作为佛法中人可会在公主情意间挣扎过,毕竟话折子都有写,比如什么เ什么狐狸爱上道师爱上法师劳什子,后者总是要在大义与感情之ใ间做个纠葛抉择,还没考虑好便是悲剧收尾令人扼腕,苍音不愧是太子苍音,这道工ื序都免了。每每望见他与公主分别时神色如一也瞧不出分毫。
我时时摊开手掌,上面白皙一片除了错综掌纹什么都没有。
夜里烛火将他们相对的影子投在屏风纸上,我立于门外,手提一盏守夜灯笼。一次我听见他道:“‘浮生’也是极为罕见的了,因其入口干涩,皇里也是极少上贡,未料é到เ公主殿下也能将其煮出甜来。”
公主的笑声如铃,我站在回廊里望着夜色,公主学得快,况且先前我已将茶叶掸洗润过一遍,她只需沸水煮泡半柱香便可闻茶香。
过了一会儿,戒尘又道:“可惜未有公主那晚煮的好,贫僧隔了五里桐花林便也闻得出。”
公主滞了一滞,眨眨眼掩袖笑道:“也许是运气颇็佳,煮茶的时候,我出神了些,便误了时辰,哪知泡出那般香,戒尘师父,你可知我出神,是想着谁么……?”
晚树苍苍在,浮生若孤舟。
离开时我提着灯笼送他走过桐花林,漫天飞花中他与我隔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戒尘不是傻子,慧仁公主的心思他怎会看不出来,本以为他会避着公主ว来向我打听一些她的事儿,毕竟话折子里都这么写的。
可戒尘一直自顾ุ走着,我心想他绝对不是话折子里的那种男主角,挑口问他:“你觉得公主好看吗?”
他只是道:“天下人都晓得珑国慧仁公主国色天香。”
“我不是问天下人,我是问你。”
他看了看我,微微蹙眉,月光下鼻梁上落了一小片月光,如同桐花花瓣,“清花,你这丫ฑ鬟为何希望我与她一起,你应知这没有结局害了你自家主ว子。”
没想到เ他在公主美色下还挺清明的,我笑笑:“如果你知道一段恋情没有结果,你偏偏爱上,那又能ม怎么办呢?”
花香中我用灯笼指指眼前的曲折小道,“就算眼前一片漆黑,但你会害怕吗?因为你觉得手中有光啊,你不晓得缘分姻缘是多么难求得的事情,现在有个姑娘喜欢你,你就应该好好待她。”
我喜欢他的时候,能见他一面的缘分都没有了,每天只能望天想着,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最后,他果然把我忘了。
戒尘笑了,比方แ才温柔许多,这样一来像真正的苍音了,“你说话倒像个老姑婆。”
我撇撇嘴,踢着脚下的石子块,“给个ฐ和尚说这种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真讨厌。”
说着就走到เ戒尘屋子前,我抖抖灯笼的火星子,冲他点点头,“你早点睡,明天公主ว还得麻烦你的,晚安。”
“原来他还不只是个和尚,还懂得那么多。”
日后公主与我讲他时总是在笑的,笑意盈盈,微微发亮。
我对她笑,福福身又是一礼,“公主殿下,您真漂亮。”
“他答应我明日去后山赏湖,那里有一片湖,千佛塔也就立在那儿。”昭锦公主自那日后总写些诗词折好令我送过去,今日她又醮水笔书了一小段,娟秀的字迹,“清儿你说,我穿什么色可好?”
“烟粉。”
她挑挑眉,慧仁公主ว虽有些这个年纪的少女情怀,倒还是个盛世公主,子骄傲薄凉,行事也利落,穿衣的色泽也拣些鲜ຒ明张扬的颜色,艳红或浓紫,亦或是鹂鸟般的嫩黄,我这般一说她望过来,“烟粉那ว种小家子颜色……”
我行礼对她笑,苍音喜欢女孩子穿俗气的烟粉色,我有什么办法,“公主可不妨一试。”
慧仁容貌本就举ะ世无双,此刻她画ฑ淡了妆抿了胭脂ฦ,烟粉罗裙,自有一份惊艳。我取了公主书信穿过花林,这么一个月过去,快是桐花凋零的季节了。
戒尘在房里打坐,我轻车熟ງ路走进去,将书信搁在案几上压好了,走前一只脚๐都迈出门外了,却也朝他那儿一瞧,正对上他的清明目光。
“哎呀,竟然没有走火入魔,真可惜。”
“……”戒尘面无表情,我指指案几,他望见了书信,下来去取了。
“正好你回一封吧……”我尚未说完,哪知他读完便移到蜡烛上,点烛火烧了。
“哎,你——”公主知道了得气死,我嘴角抽了抽,佯装发怒,“你这是干什么?”
戒尘瞥我一眼,声音冷冷,“留着作甚,以后朝廷定罪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