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常开不败、一望无际的白梅。
微微觉得不安,意识却是一片芜杂。
“小四!在发什么เ愣呢?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再偷懒,小心我打断ษ你的腿!”
冰川ษ戒终于叹了口气,细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罢了吧。令狐姐姐,你就不能ม正经些说话么เ?”
这是长平二十七年的冬天,平行关外早已经冰封万里。
然後,轿帘轻轻一掀。
欧阳燕姬ภ十七岁参加科考,结果名落孙山,自此对仕途官场更加不感兴趣,学业也越发疏懒โ,心思除了研究药理医术,便是醉卧歌楼ä舞榭。京城中人常说欧阳家的大小姐诗做得好、曲唱得好,江湖上则称欧阳家的少主可谓当世神医,这些赞誉,在欧阳靖听来,恰是极大的讽刺。
幸而她的二女儿欧阳素云终不负母亲所望,前年秋闱考中了会试第十六名,也算不辱门楣。只是她这二女儿乃ี是侧夫所出,何况欧阳靖的原配乃ี是文氏幼子,大晋首屈一指的名门,准她纳侧已๐是天大的襟,如今若是重庶轻嫡,她那婆母——前首宰大人势必向她发难。
欧阳燕姬ภ依旧任妄为ฦ,二十岁那年更是无法无天,迷恋上了一个青楼艺伎,镇日流连于晴好楼,甚至在家宴上宣布,要娶那伎子为ฦ夫,欧阳靖被这逆女气得吐血,然而欧阳燕姬却一意孤行,坚持要到เ金家退婚。
男子遭遇退婚在大晋视作对家门极大的耻辱,除非是男ç方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黄金门显赫一时,而金海陵自幼以贤德淑惠著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金家又如何肯依?此事可谓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最后出来收拾残局、劝欧阳燕姬回心转意的人倒是欧阳燕姬的表姊文若娴。
文若娴是前首宰大人唯一的嫡孙女。她的母亲与欧阳燕姬之父乃ี同胞姐弟,在若娴十岁时死于伤寒。是以,文若娴在祖母的严格训练下长大,十五岁时随军出征南满,立下军功,十八岁上便继承亡母的爵位,现为殿前少司仪,官居从二品,也算少年得志,乃贵族女子中的翘楚。
文若娴ຒ那年来拜访欧阳燕姬时,欧阳燕姬ภ已然同母亲闹翻,正准备从家里搬出去住。
文若娴也不加阻拦,只是淡淡地问了欧阳燕姬一句:
『你要那ว晴川生,还是要他死?』
欧阳燕姬一愣,恍然如有所悟。
『你若要他死,你现在便可以走,然后如你所愿娶他为ฦ夫;你若要他活,就马上到เ范阳金家负荆请罪,然后光明正大把你的未婚夫金海陵迎娶ດ进门。燕姬,你意下如何?』
欧阳燕姬ภ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表姊,沉吟不语。
文若娴一笑,神情却甚是冷峻。
『燕姬啊燕姬,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舅母会轻易饶了那ว个伎子?就算舅母大人不出手,我们文家会袖手旁观?燕姬,你别忘了,你是祖母的外孙女!你身上有着我们文家的一半血统!祖母大人决不会让你做出这样使门庭受辱、让祖宗蒙羞的丑事!我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表妹娶一个伎子为妻!』
『文若娴!』欧阳燕姬ภ的脸上已๐经写满了怒意。
文若娴ຒ却依旧淡然地看着欧阳燕姬ภ:
『还有……』她一挑眉,『你以为黄金门就会善罢甘休么?今天你退了婚,就是毁了金海ร陵一生,这与下堂之ใ夫有何分别ี?燕姬,你何以如此自私?你为ฦ了一己私欲,竟是要弃家族荣誉于不顾ุ?弃养育之恩于不顾ุ?弃一个清白男子的名节于不顾?燕姬,你何其忍心也!』
一时间,欧阳燕姬ภ哑口无言。
她不得不承认,文若娴是正确的。
身为欧阳家的嫡长女,她的肩上承担着家族的荣誉和责任,从小就被注定了无法随心所欲地生活。就算她今天真的同家族决裂ฐ,她和晴川ษ又能ม何去何从?
正如文若娴所言,欧阳家不会放过晴川,金家不会放过晴川,甚至她的外家——文氏一族也不会置之不理。在旁人眼中,她欧阳燕姬今日的所作所为太过荒唐,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晴川。
这一去……只怕晴川……凶多吉少……
还有金海陵,那个ฐ自小养于深宅的贤淑男ç子,恪守着三从四德的礼教,满心期盼她来迎娶ດ,如今她若负约悔婚,便要金海ร陵如何自处?他不过一个无辜清白的好男儿,她又怎忍心让他无端蒙羞?
欧阳燕姬苦笑无语。
她只想逍遥自在地生活,远离尘嚣,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娶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简简单单的欲望,竟也不能够么เ?
所有的结局只有两ä个字:妥协。
这年秋天,欧阳燕姬便迎娶ດ了金海陵过门,至此断了对晴川ษ的想念,如同年少时的一阵疾风,吹过青青绿地,转瞬无影。而到了次年冬天,她同金海陵的第一个女儿——欧阳秋屏就呱呱坠地了。
扪心自问,金海陵确实是一个ฐ和顺ิ的好男人,温柔的好丈夫,贤德的好女婿。侍奉翁姑、打理家务、照顾妻子、教养女儿,桩桩件件,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欧阳燕姬那个严苛古板的妹妹欧阳素云,对这位姐夫,也是甚为恭敬,见了面,自然彬彬有礼ึ地唤一声“阿兄”。
这样的婚姻ี,门当户对,丈夫贤惠,女儿可爱,和乐融融,在外人看来,可算是美满至极了吧。只是,欧阳燕姬知道,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所能尽的,只是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在世人面前尽量营造一种温馨和谐的表象,仅此而已。
然而剩下的,只有对丈夫的愧疚,对往事的追忆,以及,无法摆脱的,缠绕于心的惆怅。
“阿兄。”
金海陵回过头,却见小姨欧阳素า云一身绛色的官服站在门口。
金海陵微笑:“小姨今天不去衙门么?”
“刚回来。”欧阳素云道,“还没去向父亲大人请安。”突然觉得不妥,忙又加了一句,“多日不见姐姐,特来问好的。”
金海陵略有些尴尬地一笑:“你姐姐她……有些俗务缠身……不在家中……”
欧阳素云“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只是捡着靠墙的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却停在屋外的融雪上。
金海ร陵迟疑着问道:“小姨怎不先去正堂?”
欧阳素云淡淡道:“现在过去,父亲大人一定还在诵经。”
金海陵放下手中的织品:“衙门的事可还顺利?”
欧阳素云的唇角扯了一抹隐约的讽笑,目光仍游离于外:“我一个ฐ新า上任的执事,不上不下,自然要多受些气。”
金海ร陵道:“万事开头难,小姨总还是争气的……”他微微叹了口气,“燕姬若有小姨的半分上心,便也好了。”
欧阳素云回过头,眸中有些许闪亮的光芒。她淡然地笑笑:“阿兄又在绣东西了么?是给秋儿的?”
金海陵浅浅一笑:“明天是秋儿的生辰,下人做的衣服总不及亲爹做的好。”
欧阳素า云点点头:“秋儿都三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管里掏出一枚浅绿色的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轻轻往桌上一放。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秋儿。今天路过锦绣楼,同僚说这块玉的色泽质地都不错,我便买了。”她的眼睛也不看海陵,自顾ุ自地说着,“聊表寸心罢了。”
金海陵有些局促道:“……怎好意思让小姨ถ破费……”
欧阳素า云抬起眼睛,抿嘴一笑:“我的眼光不好,或许是块破石头,阿兄不要嫌弃就好。”说罢振衣起身,“该去向父亲大人请安了。”
“小姨ถ……”金海陵还想再说什么,欧阳素า云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发髻上的丝带兀自打着旋๙儿,勾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素云,”欧阳靖坐在上座,神色安然地望着二女儿,“听说你们吏部衙门今天又接受了三份辞呈?”
“是的。母亲大人。”
“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ฐ是甲子年的进士,还有两个是外放进京的。”
欧阳靖冷笑了一声,道:“府尹大人怎么เ说?”
“还得东殿过目。”
欧阳靖点点头:“那ว是想要东难堪了。”她喝了一口茶,“答应吧,则显得东无能ม,不答应吧,却是要东殿与东方แ令侯直接为敌了,但不知皇上到เ时候的态度如何。”
“母亲大人。”欧阳素云斟酌着说道,“依女儿之见,皇上对东方和羲的宠爱只怕仅仅是个幌子而已。”
“哦?”欧阳靖眼角一抬,示意女儿往下说。
“东殿下太过懦弱,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欧阳靖若有所思道:“素า云认为今上有改易储君之ใ心?”
欧阳素云垂首道:“女儿只是臆测,母亲大人请勿责怪。”
“那么เ,素云认为,皇上心里的人……”欧阳靖淡淡道,“会是谁?”
欧阳素云道:“逐鹿天下,能者为之ใ。今上的心思,只怕是有意放手让五位公主ว一搏。”
欧阳靖呵呵一笑,复而压低声音吐出三个字:“慕容凛。”
欧阳素า云一呆:“幽穆亲王?只是,皇上不是下令将她逐出京城,永世拘于封地么?”
欧阳靖闭目微吟:“位极至尊的人不应该太过一帆风顺ิ,否则容易骄矜。为ฦ了让草原上的苍鹰飞得更高,才先折断ษ它的一只翅膀,挫挫它的锐气。皇上若是真的要舍弃三公主ว,不是封她幽穆亲王的爵号,派她驻守边关,而是应该将她贬为庶民,幽禁于皇陵,或者,赐死。”
欧阳素云一怔,手微微一抖,溅出几点茶水。
欧阳靖顿ู了顿,转而问道:“可知道明王世女何时到京?”
“应该……就这两天。”欧阳素云想了想,“不过冰川戒这一回进京后可不能再叫世女了,该改称明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