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安稳,农家日子一如往常,没有太大波澜与天灾*โ*โ,也没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但上至天子帝王家,下至平头老百姓,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却是谁也逃不掉。
民以食为天,自然没错,只是看似丰收的年份,真正种田的农民能留แ到手里的粮食并不多,家中人口不多,尚可勉强度日,大口之ใ家恐怕还不够吃。如此,银钱哪里来?做生意,多数人没头脑,就算是再有经商头脑,朝廷大力打压商人,“士农工商”地位卑贱不说,还被收纳重税,真不如在家里闲着抽几袋旱烟。于是乎ๆ,最好的结果是一直穷着,最坏的局面是越来越穷。
如果能说话,江雨晴必然反驳两句,首先,这个田里转悠一下挺好,连庄稼都没见过,怎么称得上农家儿女;其次,晒得黑了,也是一种美啊,黑妹的性感绝对不是那些白皙皙的妹子能够体会的。最后,嫁不出就不嫁,不找男人照ั样过日子,再说了这太阳底下就是不缺男ç人,要找咱就找个ฐ一步到位的。
杨氏喊住几斤癫狂的老伴儿,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渍,说道,“孩儿他娘,别ี哭了,娃子抱起来”,又指了指江子愚,“铁锹拿着,都过来”,说完,三寸金莲利索ิ地走在前头,出了大门,路过胡同,直直往东边走。
江雨晴很想喊喊爹娘,哪怕喊出来只是哇哇的哭声也好,但她像是被病魔扼住了咽喉,刚ธ一张嘴,就变成嘶哑无力的叹息,很轻盈,很微小,很渺茫……
路上男女老少络绎不绝,稍微上点年纪的手里都拎着凳子或马扎,看戏毕竟是个力气活。从出家门到集市,四五百米的距离,江雨晴是人见人夸,无非是自由就长得这般俊俏,长大不知道美成啥样呢,眼睛水灵灵的大,酒窝软绵绵的甜,皮肤白的像刚从面缸钻出来,小嘴红得如树上滴溜溜的樱桃……
请来的老厨师嘱咐糊泥搭锅,前来帮手的妇女们洗菜洗碗,几个ฐ汉子拼装桌架……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五大三粗的汉子妇人凑到一起,免不了荤段子黄笑话。宴席需要用到的菜肉作料等,都是昨儿个备好的。东拾掇,西忙活,估摸着差ๆ不多就晌午了。
江家人丁旺盛,老太爷兄弟二人,大老太爷名叫江文,二老太爷名唤江武。老二参军打仗,携了妻儿一走,从此再没回来,几十年杳无音讯,不需多言。最后,江文继承了江家的古董生意,娶ດ了两房,分别为ฦ梅氏和苗氏。
“他娘,叫雨晴,咋样?”男子品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话。
“我的爹啊,你咋说走就走了。”、“爹啊爹,我的亲爹。”、“我的老天爷啊!”……
孝子个ฐ个都哭出了泪,没有嘶声力竭喊得,孝女个个ฐ并不见泪,但成了哭哭丧声的中坚力量。反倒是几个小孩子,可能还不理解死亡为ฦ何物,在院子里嘻嘻哈哈乱跑乱闹,并没有被大人喝止,“孩子小不懂事”这块免死金牌从古至今都通用。
连续三天,早晨吃完饭去哭,中午吃过饭继续哭,一直到夜深人静,才停了哭声,回家睡觉。
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从江俊山驾鹤西游之后,天气就一直很凉快,空气中的温度没有往日里闷热,因此才能守灵三天,否则天气热的时候,一天就要入土为安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ຉ,天还没有大亮,江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已๐经起床了。
出殡,宴席。
出殡前,所有亲属要依次再观一遍逝者遗容。主事人是江家老白子——老五江锦山,在他的指挥下,江子善、江子仁、江子明和江子愚四兄弟合力把棺材盖子打开,幸好尸体完好,没有什么异味。“观看遗容的时候,别把泪滴到棺材里,听到没?”江锦山把失去大哥的哀痛化作此时的镇定,妥善地安排好各项事宜,希望他走的没有后顾之忧,无牵无挂。
临到江子愚的时候,他两ä手把江野抱起来,一起看着棺材里的老人。随后是董氏,她也把江雨晴那般抱起来。
应该是解脱了吧,此时的江俊山看着真得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只是,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เ了。不看还好,这么เ一看,往日里的种种都浮ด上心头,咦,是泪,泪水怎么就不由á自主留下来了?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御呢,怎么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不是说好应该为爷爷脱离痛苦感到高兴吗?往日里锻炼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理智心态怎么也都不起半点作用?
江雨晴哭成了泪人儿,一个两岁的孩子,因为爷爷去世哭得差ๆ点断了气,这话说给一百个人,一百零一个不信。众人都以为她是吓着了,哭就哭吧,在丧礼上大哭,不管缘于什么,都十分应景。让外人见了,说不定还会说,江家的家教好,屁大点的小孩子都知道给老人哭丧。
礼毕,棺材被重新合上,并用被铆ຆ得结结实实。
青壮男子合力把棺材抬到院中摆好的两根四四方方的木杠上,妇人们则ท合力把棺材的罩子套上,这罩子极其华美,东西南北四面分别镶嵌的是金灿灿立体的龙飞凤舞图、百子千孙图、王母贺寿图、阎罗封官图,上面则似新า娘轿子的顶部ຖ,垂下来或黄金色或白银色的流苏,四个角落都是古代建筑中钩心斗ç角的模样,也都贴了金箔,明晃晃的很刺๐眼。
等待装饰完毕,两ä根大杠下面又垫上两根同样四方端正的中杠,如此就形成了正方形,中杠左右两侧露头,就在这四个ฐ露头的部分,再各垫上一枚小杠,两ä人一前一后抬一小杠,总共八人。四兄弟走前,族内的另外四名壮丁走后。
“起杠!”江锦山一声高喊。
“嘿吼!”八壮汉肩膀上杠。
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女鸦雀无声,等着老白子话。
“鸣炮!”江锦山一声令下,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
“奏乐!”江锦山再喊,笙、唢呐、铜锣和梆子的声音应声响起。
乐声响起之后,整个送殡队伍开始行进,走在最前端的是长孙,江子善的大儿子,名唤江义แ,扛着大花圈带路,其次是江宁,手里举着柳钗子,即是裹了白纸的柳枝,后边紧跟着哭丧ç声震天的孝子孝女,而后是八人抬棺,棺材后跟着同族亲人,漫天撒着纸钱,唢呐队伍走在最后,吹奏着《打墓调》、《雁落沙滩》和《百鸟朝凤》等古调。
江野牵着江雨晴,走在孝子孝女的队伍里。江雨晴不时回头看父亲,棺材加上大中小杠,八大壮汉都非常吃力,江子愚的脸憋的通红,汗水早就打湿了衣裳,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其他几人的形容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鞭炮放了一路,三轮枪响了一路,唢呐吹了一路,子孙哭了一路……到江家坟院也不过两ä三百米的距离,但愣是走出了两三公里的感觉。
到เ了墓地之后,墓穴已经挖好,位于老太爷老太太坟旁。江雨晴依稀记得,当初江子愚提到江家的坟院时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坟,后面六个爷爷百年之ใ后的坟,总共七座,已经定好了位置,从年长到年幼,呈北斗七星排列,这还是当初大老太爷在世时,花了重金托风水先生看好的,后世子孙不能ม更改违逆,必须严å格遵守,否则ท坏了江家的风水,谁也担当不起。
“落杠!”江锦山的嗓音已经嘶哑。
“嘿吼!”八壮汉齐声缓缓蹲下,把棺材放置在墓穴旁。
鎏金罩子去掉之后,黑漆棺材两端被粗麻绳套住,四兄弟抬着,小心翼翼置于墓穴之中。随后,四人同时接过递来的铁ກ锨,一边流泪,一边往墓穴里掩土,哭丧队伍的分贝也高了几个等级。这才是入土为ฦ安吧,再见了,爷爷,希望你安息,在另外一个世界ศ没有痛苦。江雨晴趴在一旁้,看着棺材逐渐被覆盖,墓穴逐渐被填平,填平的地方แ又垒出一个新鲜的坟包。坟包上插着两个硕大的花圈,柳钗子也被插在坟旁,鞭炮响,纸钱烧,唢呐响……
正常情况下,送殡队伍走在最前头的应当是杨氏,但守灵三天,哭了三天之后,杨氏悲伤过度倒下了。这次江雨晴来到农家后,送走的第一个亲人。她很担心奶奶杨氏的身体,担心她这么เ一倒下,也跟着去了。夫妇本是同林鸟,偕老之后终究还是要阴阳两ä隔,因此有夫妻共赴黄泉,同渡忘川ษ,同喝孟婆汤,要下辈子再续前缘。
红嘴相思鸟、犀鸟、大雁……伴侣死去,也不苟活,选择殉情。动物犹如此,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又何尝不会如此?
相信真爱,这是江雨晴的执念。
送殡当日后面生的一切,江雨晴都没有提起兴致来,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世界里,无法自拔,也不愿意拔。不过在回程之ใ前,她找到เ了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哥哥的坟墓,江河,多好听的名字,但也成了一抔黄土,难掩无情命运愁。小小坟包上生满了野草,也有零星的小花,草荣草枯一年,花开花谢一岁,人生人死一轮回。